市中級法院。

第三審判庭的把手還殘留着涼意，立案庭員小林抱着卷宗穿過走廊，看到有一圈人正圍着審判長辦公室的門後不知道在說什麼。

她踮腳望去，辦公室裡面的電腦屏幕上正循環播放着一段監控視頻：畫面裡張法官接過某個當事人遞來的牛皮紙袋，封口處隐約透出成捆的現金輪廓。

“這是今早監察委轉來的舉報材料。”

技術科主任老陳摘下老花鏡，對着聞訊趕來的路炤塵和秋瑾深解釋，“舉報人聲稱上周五親眼目睹張法官在停車場收受賄賂。”

秋瑾深将視頻同步葉晚，三分鐘後，她在葉晚的指示下定格在第13秒，放大車窗倒影裡的銀杏樹，聽到葉晚發來的消息說：“樹冠傾斜角度和當天風向不符。”

她轉頭看向沉默不語的路炤塵，問：“需要做聲紋比對嗎？”

“暫時别動原始文件。”路炤塵按住老陳要去拔U盤的手，目光掃過視頻右下角的時間水印。這個本該顯示實時日期的位置，此刻卻像被雨水沖刷過的粉筆字般，模糊不清。

三小時後，審委會的深棕色會議桌上攤着多份不同版本的《回避申請書》。分管刑事審判的副院長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按規定，張法官必須立即停止審理徐臨案。”

她身後的投影幕布正定格在視頻裡最關鍵的收錢畫面，“但如果我們直接啟動調查程序……”

“等于向公衆承認司法系統存在腐敗漏洞。” 紀檢組長接話時，窗外的鳥叫突然尖銳起來。她起身關窗的動作帶起一陣風，吹起了技術科剛傳送來的《影像初步分析報告》。報告第三頁用紅筆圈出的一重要結論：視頻存在十四處幀率異常，但無法排除設備故障因素。

走廊盡頭的當事人接待區傳來杯子碎裂聲，徐臨的辯護律師正将瓷茶杯重重磕在茶幾上，“我的當事人有權申請更換合議庭。” 他揮舞着手機，屏幕上某自媒體賬号的閱讀量正在突破百萬大關，“現在全網都在傳這段視頻，如果法院不立即采取應對措施……”

秋瑾深站在調解室的雙層玻璃後，看着法警隊長帶人封存了張法官的辦公電腦。

路炤塵突然伸手擋住她觀察監控探頭的視線，秋瑾深的睫毛微微顫抖掃過她的皮膚。

路炤塵：“别擡頭，三點鐘方向的盆栽後面有微型攝像機。” 秋瑾深輕輕推開她的手，“無妨。”

秋瑾深：“林翹決定今天不到場。為什麼？”

路炤塵搖搖頭：“不知道，不來也挺好。”

證物室裡，葉晚将視頻逐幀導入自研的鑒僞系統，趙可咬着包子含糊不清地嘀咕：“他們故意把僞造痕迹做得半真半假，既夠不上立案标準，又能讓法官百口莫辯，想幹嘛……”

她指着屏幕上跳動的代碼，“真的服了，清水裡滴墨水，等你想過濾時，整缸水都不能喝了。”

葉晚嗤笑了一聲：“那是以前，我現在總有力氣和手段把它搞。幹。淨。”

第二天早晨，省高法的調令送進院長辦公室，新指定的王法官來自三百公裡外的法院，她的履曆表第二頁用加粗字體印着：近五年審理的職務犯罪案件維持率90%。

她推開徐臨案卷宗掃到一半的時候，看守所的工作人員過來傳消息說徐臨要求增加每日放風時間，理由是“要曬夠太陽才有力氣”。

王法官擡了一下頭，而後說：“放風時間統一改到中午一點到三點，問了就說多加了一個小時，但不允許改時間區域。”

徐臨收到通知時，剛想說髒話，看到監控和門外的工作人員，隻得忍下來，忍到下午開庭。

時間加速前進到下午三點。

市中級法院三号庭的頂燈将地面照得發亮，旁聽席的攝像機無聲轉動着，秋瑾深把手機放進口袋，指尖觸到内袋的U盤時停頓半秒，這是今早葉晚塞給她的區塊鍊密鑰。

“辯方申請提交新證據。”

徐臨的代理律師起身，他身後的助理将移動硬盤插入投影終端，投擲到法庭正中央的曲面屏。

畫面裡，路炤塵掐着嫌犯後頸往審訊桌撞去，金屬桌角在對方額頭劃出血痕，上面的拍攝角度明顯來自審訊室監控，連右上角的時間戳都精确到毫秒。

“這是三天前的刑訊逼供實錄。”

陳明理轉向審判席，“我方當事人遭受的非法取證行為，與公訴方指控的智能僞造存在直接關聯。"”

旁聽席響起成片的吸氣聲，後排記者已經開始在筆記本上敲字。路炤塵松開攥緊的拳頭，監控畫面裡她的司院号、眼睛卧蠶的那顆痣，甚至舊傷都分毫不差。

“申請休庭進行技術鑒定。” 秋瑾深的聲音從公訴席左側傳來，她将碎發别到耳後，側眸看了一眼路炤塵，示意她别擔心。

審判長敲擊法槌的瞬間，另一邊，趙可正蹲在法院地下車庫的配電箱前，她的十指在錯綜的電纜間穿梭，直到摸到某根發熱的線路。三分鐘前葉晚發來的拓撲圖開始生效，所有流向三号庭攝像機的數據都被引向司院的服務器。

“不用休庭。” 徐臨的律師舉起平闆電腦，“我們已提前做過智能鑒僞檢測，視頻哈希值完全連續。”

他調出檢測報告的動作過于流暢，像排練過千百次的表演劇。

秋瑾深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報告複印件，溫度未降的紙張在“未檢測到合成痕迹”的結論欄燙了他一下。

“申請當庭驗證。” 有人再次重複道。

路炤塵站起來：“根據《刑事訴訟法》，對電子數據有疑問的應當立即複核。”

審判長扶了扶眼鏡，默許的點頭讓徐臨的律師嘴角弧度凝固。

秋瑾深從物證箱取出便攜式光譜儀時，在她視線之外的旁聽席角落有人舉起手機，這個動作像是某種信号，半分鐘後 #刑偵隊長刑訊逼供# 的詞條開始爬上熱搜。

"“請播放4分17秒處。” 秋瑾深将光譜儀對準投影屏，畫面裡的路炤塵側身壓制嫌犯時，她耳後皮膚在頂燈照射下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

光譜儀發出嘀聲，波長分析圖顯示該區域色溫比環境光低12.7%。

“這是皮下血管模拟算法過載的典型特征。” 她調出三天前的真實審訊錄像作對比，真實畫面裡該區域色溫差僅為0.4%。

徐臨的律師剛要反駁，旁聽席突然爆出一聲驚呼。某個營銷号同步上傳了司院專用秋法醫在解剖室“修改屍檢報告”的視頻，搖晃的鏡頭裡，她摘下口罩在文件上蓋章。

“安靜。” 審判長的法槌砸出悶響，路炤塵轉身把專用終端塞給後排的工作人員。

五分鐘前葉晚攻破的推流服務器開始反向定位，此刻所有正在轉播庭審畫面的設備都收到強制彈窗，趙可做的反詐插件同步自記出視頻裡的多處僞造痕迹。

秋瑾深走到投影屏前，路過時抽走了那名律師手中的激光筆，用激光筆圈出嫌犯袖口的褶皺：“這個品牌襯衫的縫線走向與正品相差太大了。”

她切換出物證科存檔照片，”并且真品袖扣在案發當天就被作為物證扣押。”

旁聽席第二排的葉晚突然舉手：“審判長，能否接入我的設備？”

她膝頭的筆記本電腦貼滿動漫貼紙，獲得檢測許可後，她調出三天前的天氣數據：“根據氣象局記錄，當天14:50至15:30的雲層覆蓋率是72%，但視頻裡的窗外陽光入射角顯示為晴天。”

徐臨律師抓起礦泉水瓶又放下，他身後突然站起個戴鴨舌帽的人，抱着公文包要往門外走，卻被守在走廊的向敏用文件夾攔住，絆倒了他撒開了他的公文包，而後撿起這人準備當庭提交的“受害人”傷情鑒定，“這位先生，你東西掉了。”她邊說邊翻看着。

“辯方律師是否需要申請休庭？” 審判長的詢問讓徐臨的律師額頭沁出汗珠。

他瞥見徐臨在被告席整理領帶的動作，手指在桌面敲出三短一長的節奏，這是暫時放棄抵抗的暗号。

路炤塵此時走到法庭中央，從物證袋取出個巴掌大的金屬盒。她掀開盒蓋露出裡面的全息投影儀時，秋瑾深突然想起兩周前的深夜，她們在技術科看過葉晚調試這個裝置，趙可當時在她身旁正趴着休息，而此刻投影出的審訊室三維模型正在空中緩緩旋轉。

“這是12月7日審訊室的激光掃描複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