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耳目睹着一切走過來,站定在女人面前,女人一直低着頭不敢看他,陳耳彎腰看她,她就往反方向側開身體。
昨天晚上太黑沒看清楚,現在天光還亮看得清清楚楚,哪怕不見臉他也覺得眼熟。
顧遠深看着,突然說:“走了,有事聯系我助理。”
顧遠深兩人離開,陳耳把人扶起來,她始終低着頭躲閃。
“昨天你在我車門邊,今天躲在我車底下,大姐,如果你不說明白我會送你去警局慢慢說。”
女人仍舊低着頭不說話。
陳耳隻好掏手機報警,電話還未撥出去女人就慌亂地擡頭搶過他的手機,“不要報警!”
視線相對的那一刻不亞于電光火石,陳耳說不清此刻的感受。
驚訝,恐懼,委屈,思念,或者是憤怒。
可是印象裡這個人不應該這麼瘦這麼矮小,雙眼也不該這麼渾濁。
陳耳喉頭發堵,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女人的樣子也好不到哪裡去,深陷的眼眶裡蓄滿淚水,紅得滴血,又好像藏着深深的不知名情緒。
陳耳移開眼,馬路上來往的車輛好像開了慢速鍵,慢的他心煩,又像是都瘋了般開了鳴笛,吵得他耳朵疼。
他想過無數次如果偶遇該說些什麼,唯獨沒設想過這種重逢的情景。
直到眼眶的熱意被冷風吹走他才挪回視線,聲音幹澀,“你……你怎麼回來了?”
這些年去了哪裡,那個帶你走的人對你好嗎?還記得我嗎?
陳耳小時候有好多好多問題,此刻有機會問出口了卻一個都不敢問,因為答案沒那麼重要了。
陳耳比她高了很多很多,說話時的聲音很輕,就像怕吓到面前這個女人一樣。
她實在太瘦了,陳耳想,這些年她過的應該也不好。
許滿娣想看他又不敢看,聞言匆忙從卷起來的衣袖裡拿出一個皺巴巴的信封,顫顫巍巍呈在他眼前。
“這個……給你的,本來昨天想開車門放進去,車門鎖了,我就想着放車底下,你總會看見。”
許滿娣面色忐忑,一副害怕打擾到他又怕他不接受的樣子。
陳耳看得疲憊,一把塞到衣兜裡。
風吹得好冷,許滿娣穿的單薄,風一股一股灌進去。
“上車,外面太冷了。”
他給許滿娣打開車門,許滿娣:“我…我身上髒,你這車挺好的,我怕…”
陳耳重複說:“上車。”
許滿娣上車了,還特意往前坐,不敢整個人靠在副駕上。
陳耳沒管她的動作,“他對你不好嗎?”
“特别好,人很勤快。”
“那為什麼不陪着你來送東西,還讓你大冬天穿成這樣?”
許滿娣垂着眼,“半個月前去世了,工地上摔死的,賠了十萬,辦了葬禮買了墓地沒剩下什麼了。”
陳耳猛地扭頭看她,好一會兒後問:“那你現在住在哪兒?”
“租的房子裡,房子還有幾天到期,我準備回老家去……”
“咳——”
許滿娣忽然猛烈咳嗽,幾乎咳得要吐了出來,陳耳正視她,“我是你兒子,沒必要在我面前繃面子,過得不好就是不好,我現在有能力養你,媽媽!”
雖然她可能并不想他的贍養。
兒子。
許滿娣淚流滿面,久違的一聲媽媽,偏偏是在這個時候喊出來。
“我…媽媽過的其實不好,當年是我撺着你朱叔帶我走的,你也知道我是被你爸拐來的,我一個農村出來打工的小姑娘哪裡懂那麼多,隻知道不想再被賣到農村,又跑不掉就跟着你爸了,你爸對我很好,可我就是不甘心,我一直在等機會。”
然後生下了他撫養他長大,陳耳爸爸終于不再擔心她跑了。
“我們去了北京,你朱叔拿積蓄租了地下室,他去了工地,就這樣一年過去了,一切都很好,可沒想到我病了,漸凍症,其實早幾年的時候我就感覺身體不對勁了,我隻當是年紀大了,确診的時候你朱叔更拼命了,每天早出晚歸給我轉醫療費,”
“可還是不夠,他隻能白天在工地,晚上去跑摩托車,家裡積蓄都被我耗光了。”
陳耳神情逐漸嚴肅,仔仔細細盯着許滿娣,一語不發。
他耳邊是許滿娣的哭聲。
“半個月前你朱叔因為疲勞過度出意外去世了,我想着漸凍症也醫不好,别浪費這錢,就把賠的這筆錢拿來給他買了個好墓地,又覺得自己快死了總得再見見你。”
前段時間她在公交上看見有個小姑娘在看直播,她聽到直播裡那人介紹自己是陳耳,一看才知道這人真的是自己的兒子,又聽到了陳耳說那些過往,她才知道陳耳還在南城。
她學着上網去看才知道陳耳去了大公司上班,欣慰的同時又慚愧。
“ 我沒資格見你,就想來這兒想把信交給你爺爺代為轉交。”
“然後看見你從這輛車下來,我才知道你在這裡有工作……”
許滿娣說完就打開車門要下車,“你放心,我不會打擾你的,我這就走,能見你一面就夠了。”
動作遲鈍又吃力,陳耳看得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