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裴晏像是個寂寥的影子,燈火照不透他身上濃重的夜色。
有那麼一瞬間,宋銘川像看到了客棧時冷淡的裴晏,與周圍格格不入,與宋銘川不同,他分明是這個世界的人,但此時卻好像無處可去。
宋銘川注視着這道身影沉默很久,最終歎口氣,往後重重一靠。
“……說吧,發生什麼事了。”
是他疏忽了,裴晏方才情緒就不太穩定,他看到裴晏院子裡的燈一直亮着,議事到這個時辰,必然出了很大的事情。
“……老師,”裴晏垂着頭,看着地面,“你讨厭我麼?讨厭我如今做的這些事麼?”
“你是指哪些?”宋銘川閉上眼睛靠在床沿,輕聲問,“是你在循山寺時做的事,還是方才?”
“都有。”裴晏道,“會讨厭我麼?”
“說起來,從小到大還沒人敢這麼對我,你倒是第一個。”宋銘川哂笑一聲,“你不是說我讨厭也好恨你也罷,都無所謂麼?”
“因為與其讓老師就這麼好好安排我再離開,不如讓老師恨我……至少這樣我還能看見老師。”裴晏注視着他,“恨就恨吧。”
宋銘川聞言沉默片刻,睜開眼。
裴晏說完這段話就好像要躲進房間陰影裡變成影子,靜悄悄的。
是很讨打的模樣。
宋銘川語調很輕,“所以這就是你今晚又是發瘋又是扯人衣服的原因?”
他話音剛落,裴晏同時開了口,“老師,西北開戰了。”
燈光下,宋銘川神情一肅,下意識坐直了身體,“何時發生的?”
——時間錯亂了,原本江南該有的叛亂沒有掀起,倒是西北爆發了戰争?
“三日前。”裴晏轉頭看向他,“三皇子給陛下下了毒,大皇子與六皇子将其拿下,如今局勢不明,聖旨傳我回京。”
短短幾句話,宋銘川竟然覺得有些驚心動魄。
難怪裴晏議事到這麼晚……
下毒一事也是原著中并不曾出現的劇情,但怎麼想也知道現如今京城該亂成什麼樣子,裴晏如果回京又會面對什麼。
“陛下他……”
“沒死,不過據說身體大不如從前,隻怕已無力朝事。”裴晏低聲道,“另外,伽蘭也參了西北之戰。”
宋銘川驟然明白了為何裴晏今晚鬧上這麼一出,皺了皺眉,不自覺放輕了聲音。
“殿下,你……對伽蘭知道多少?”
“我對我父皇了解有多少,對伽蘭應當就了解多少。”裴晏平靜道,就像談論什麼陌生的事物,“林忠說,伽蘭發生了一場戰亂,原先的皇帝去世了,新帝上位,新帝主戰,聽說裴帝中毒便伺機發動,選的時機倒是不錯……論血緣關系,他或許還能同我稱上一句表兄弟。”
他說到此處,竟然忍不住笑了笑,“很是讨厭。”
兄弟、父子、母子……這世間最親密親緣關系在他面前似乎都像是上天開的玩笑,而唯一想留下的人,甚至與他隔着一個世界,或許随時都能離開。
——這可真是命運最捉弄人的劇本。
宋銘川目光沉了下來。
兩國開戰,裴晏首當其沖,而他江南一行錯開了朝中争權奪利,卻逃不開回去受人桎梏的結果,好像所有事情都在把裴晏往前推,隻需要他放縱自身一回,就會被順水推舟走上暴君的位置。
“老師,我想把他們都殺了,”裴晏就用這樣含笑的語氣開口,“我想用他們的血來做我來時路的扮相,想看他們被折磨得隻能跪在地上求我,但老師,我若真這麼做這麼殺了他們,你不會同意,還會生氣,對嗎?”
裴晏在笑,從眼神到嘴角都是笑意盎然,但他驟然與當初那個暴君裴晏的身影面容重合了,像是走上同樣道路的影子,這分明隻是書中一句“劇情設定”,是虛妄之影,宋銘川注視着,卻莫名而生了千重怒火。
……為什麼?憑什麼?
裴晏什麼都沒有做錯,什麼都沒有做,憑什麼合該受到千萬重枷鎖走上這條路?
他在這陣憤怒的浪潮中沉默許久,終于輕聲開口,“我确實不會同意你的做法,但不是因為生氣。”
要想說出自己真實的感受實在是一件困難的事,或許就像剖開心扉,這話說出後宋銘川又停住話頭,就在裴晏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才輕輕接上下一句。
語調很輕,裴晏都沒聽清。
“老師?”裴晏臉上如面具般的笑容驟然收斂了,“你方才說了……什麼?”
宋銘川歎了口氣,終于起身走到裴晏面前,示意裴晏坐到榻上,“沒什麼……坐下,解開衣服。”
“……啊?”沒料到他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裴晏反應不過來,呆愣愣擡頭。
“啊什麼啊?看看你方才鬧這一場傷口崩沒崩裂,這個點叫太醫,你是想讓太醫罵你麼?”宋銘川有些疲憊地靠在窗台,輕聲道,“自己脫。”
裴晏頓了頓,聽話地伸手開始解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