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關上了門。
馮元留在屋中,狠狠地咬了咬嘴唇。
“看好他,别讓他自盡。”裴晏出來後神情嚴肅許多,“還有他的家人,一并看好。”
他有所預料,這一趟暗衛應當也查不出什麼。
果不其然,下午暗衛前來禀報,馮元除了一些同期,幾乎沒有任何其他交往,出入的藥房書坊裡也毫無皇子相關之人,亦無人指認。
一項項彙報到達裴晏的桌案前時已經是第二日,大皇子殿下像是反應過來什麼,當即前去找裴帝上眼藥,字字句句都是裴晏壓案不查,恐有不實。
翰林院的人保持了緘默,一應不出,但秋闱将近,封鎖最多隻有三日。
深夜,裴晏放下最後一卷暗衛送來的彙報。
這是暗衛整理的、馮元所認識且有交集的官員名單。
這份名單不長,與他一年内都有交集的人數也有五六人,軍營将士,有戶部之人,有大理寺卿,有相府之子……各個均有家族背景,若再挨個去查,時間恐有不逮,還易引起嘩然。
裴晏沉吟片刻,目光最終落在一個名字上。
距離封鎖還有一日時,四皇子面見天顔,彙報了此案,聖上并未多說,将此案了結,馮元終于從翰林院處送入天牢,竟未再有下文。
裴帝沒有對外公布此案,亦不曾提起此事,就像拆卷一事從未發生,石沉大海。
宋銘川也是在這幾日後回到翰林院才從楊大學士口中得知,馮元在被抓後口呼因為嫉妒自己才做下此案,想必大皇子敢在賞花宴上提起之事就是想把他拉下水,他本來以為這樣多多少少會牽扯到自己,但在裴晏的操作下竟然絲毫無損。
——更奇怪的是這案子就這麼結了,連案由也不曾透露,整個院裡都呈現很詭異的平靜,馮元被輕飄飄一張紙解除了官職,人在大理寺,整個就消失在了大衆視野。
他直覺覺得此事未了,但一擡頭,剛剛還在念叨的人此時靠在門口看着他。
“殿下。”
來往同僚見到來人都紛紛打招呼,宋銘川也隻好站起身行禮,被裴晏一擡手止住。
“諸位大人不必多禮,我今日是有事與老師相商,”裴晏很好說話的樣子,和和氣氣的,“還請各位行個方便。”
同僚們聞言知意,紛紛表示了解走了個幹淨,轉眼房中隻剩下宋銘川與裴晏。
說真的,宋銘川确實有很多話想問,但視線擡起就能看見裴晏,還算大的房間好像縮小成了車廂,原本隔着幾步遠的距離,卻又像人就在身邊。
逆着天光,更襯托了裴晏身高腿長英姿勃發,幾位同僚從他身邊走過都矮了他一頭。
裴晏的視線落在了宋銘川嘴唇上,緩緩往前幾步站在他面前,低下頭,眼睛亮晶晶,“老師,想你。”
語調上揚,誰都能聽出他的高興。
“殿下,請自重。”宋銘川不自然地别開眼,“……找我有什麼事嗎?”
“有,當然有,”裴晏話都輕快起來,“父皇明日會開一場宴會,應當會上演一出好戲,我想請老師來看,老師來不來?”
“好戲?”宋銘川驟然想到他被莫名其妙摘出的拆卷一事,“是與馮編修有關?”
“嗯哼。”裴晏并未正面回應,而是反問道,“我之前叫這些人都不許亂說,看起來老師還是知道了——是楊大學士同你說的吧?老師知道哪些?”
“就大概知道馮編修拆卷想栽贓嫁禍于我,但被人抓住後承認了是自己所為。”宋銘川道,“此事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大皇子必然知情,不然不會在賞花宴上用這件事來對付我,但現在……”
馮元半點好處沒撈着,卻也沒供出大皇子就這麼下了獄,官位丢了母親重病,父親一下子蒼老數歲,這個家頃刻便要散了。
難不成馮元是如此堅定的大皇子派,哪怕家也不管了也要保大皇子?
裴晏看出了宋銘川的疑惑,意味深長,“若這是他權衡之下,最有利的做法呢?”
“什麼?”
宋銘川與裴晏對上視線,裴晏輕輕一笑,卻不再繼續往下說了,“再告訴老師,老師隻怕要擔憂了。”
“殿下,不可以身涉險,”宋銘川突然想到這幾天全然不知的情形,不由正色,“這案子與我有關,按理說我也該受審,是殿下阻攔了他們,沒有叫事情牽扯到我身上,對麼?”
“是。”裴晏道。
宋銘川想要說些什麼,裴晏卻又開口,飛快地阻攔了他的話題:“我知道老師想說什麼,也聽我說幾句話,如何?”
宋銘川看着他。
“此事我心中有數,不會讓它翻出多少浪花。老師擔心我涉險,我很高興。可我也不想老師為這些小事煩心。”裴晏說着,眉眼一彎,對宋銘川笑起來,“誰讓我喜歡老師呢?”
“老師,就讓我為你分憂一回,好不好?”
語氣是胸有成竹的笃定。
注視着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睛,宋銘川意識到。
裴晏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