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銘川的話很直接。
他說的是實話,也是他們從最開始就挑明過的話題,随着回京之後,裴晏好像把它忘了或是刻意避開沒有再提起過,但宋銘川卻沒有忘掉。
他說完後,車廂裡有很短暫的沉默,宋銘川以為裴晏會生氣,垂眸看向桌上的茶杯,但裴晏卻在沉默之後,輕笑出聲。
他緩緩伸手握住宋銘川的手,宋銘川不明所以地随着他的動作擡起頭。
裴晏表情是平靜的,輕輕抓着他的手,好像他方才說的不過是一個玩笑話,還很配合地嗯了一聲:“好啦好啦,我知道老師一直想走,老師不用這樣強調,所以方才你們還聊了什麼有趣的事情麼?”
“……”
宋銘川與他對視,片刻後,裴晏先移開雙眼。
宋銘川抽回了自己的手,平靜地開口,“沒有什麼有趣的了,殿下,不要逃避,有些事情無可避免,人總是要向前看的,我不希望你沉溺在現狀裡,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裴晏轉回頭,注視着他的眼睛片刻,又去捉他的手,這回牢牢抓進自己的掌心,搖搖頭,“沒有沉溺,畢竟老師連沉溺的機會也不給我。”
“那還怪我咯?”宋銘有點好氣又好笑,伸手想再抽回——這次沒能抽動。
“我怎麼舍得怪老師,”裴晏與他牢牢地十指相扣,低聲道,“老師先别急着掙脫。既然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那不如來聽聽我的?應當會比老師從其他人那裡聽得有趣。”
“……說吧。”宋銘川又掙了幾下,發現掙不脫,隻能沉默地往後一靠。
裴晏還與他十指相扣,若他掙紮才會使力制住他,他要是不反抗,就隻能感受到對方掌心包裹住他的手,沉靜而妥帖。
“老師既然從旁人那聽說了賞花宴,那知道為何柳貴妃要在此時提出賞花宴麼?”裴晏摩挲着宋銘川的指尖,将那溫玉般的指尖帶起自己的體溫熱度。
“不知。”
“前段時間宮宴一場,老師也應當察覺出大皇子不對勁,”裴晏笑了笑,“柳尚書人老成精,自然也不會放過大皇子異狀,這幾日他正查着大皇子呢,不過隻能查到大皇子指使馮元,再往下便斷了線索,同我當時一樣,他一定百思不得其解又想知道答案,所以便叫柳貴妃幫個忙——從宮内再探底。”
“蘭貴妃也在宮中,若是柳貴妃想動什麼手腳,隻怕讨不到好。”宋銘川深思,“蘭貴妃可對大皇子很看重。”
裴晏看着他:“若擱在平時,蘭貴妃必然是要出言阻攔的,可是老師方才聽幾位同僚講時可曾聽到一句——這次賞花宴,還有二姐在其中?”
“是了,當時我還在想為何還有二公主,隻是周圍人多不好問……等等,難道?!”宋銘川瞬間想到了一種可能性,頓時不敢置信地坐直了身體。
裴晏點了點頭,“嗯,柳貴妃不知用什麼手段知道了二姐喜歡女子,直接捅到父皇處了,就在大皇子說要将二姐嫁給李将軍之子時。”
“那,無憑無據,陛下信了麼?”宋銘川喃喃道。
“目前應該是将信将疑,所以才說要舉辦賞花宴,因為陛下起了疑心,蘭貴妃已沒法再給二姐遮掩,不然也保不住大皇子,隻能同意了此事。”裴晏笑了笑,“這才是賞花宴真正的緣由。”
“竟是如此……”宋銘川沉默片刻,“想必二公主會答應,或許這場賞花宴上她便會挑好夫婿出嫁。她身為皇室公主,又有這樣的母親與兄長,許多事身不由己。若是她個人,必然甯死不屈,但在柳貴妃教唆與陛下懷疑之下,若要保全母親與兄長,隻怕隻能嫁人了。”
“不錯。”裴晏輕聲道,“而且她所嫁的人選隻怕也有定論——既然為了利益,那麼挑選就很方便了:不沾柳家,位高權重,願意站隊大皇子,也不過是一場交易罷了。”
宋銘川下意識皺了皺眉,然而不等他再說話,裴晏繼續道,“另外,老師是不是一直在好奇,為何馮元一事再無下文?”
宋銘川注意力被扯回,“嗯”了一聲,“是,我好奇,馮元應當與大皇子毫無交集才對,大皇子用人應當會很謹慎,而我還好奇,若是叫你查到了馮元與大皇子的聯系,你應當早早禀報陛下,不至于讓大皇子毫發無傷……所以背後必然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聯系,對麼?”
“不錯,這事你們翰林院的人好奇,柳尚書也好奇,不過他們顯然都忽視了一點,所以沒有查出。”裴晏笑了笑,“馮元區區一介書生,被我審了這麼久都不肯透露一句,顯然有異,我還刻意告訴了他若是此事傳出他官位不保身陷囹圄,但他竟然不怕,反倒要我早早下論斷,哪裡是嫉妒這麼簡單。”
——區區嫉妒,真的能讓馮元搭上身家性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