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桌面上的菜色很是豐盛,分量也很足,宋銘川向來習慣細嚼慢咽,這頓飯用完後福來又叫人收拾,再給他打水淨手。
“我自己來。”宋銘川搖了搖頭,示意他下去。
“那個,就讓咱家留在這吧,”福來小心翼翼地開口,“您有什麼需要的,也好吩咐咱家。”
“……”
宋銘川擦手的動作停了下來,微微皺眉看着他,“陛下呢?”
“這,這個,”福來這太監,膽小的毛病這麼多年也改不了,腰又彎了下去,好似自己犯了天條,聲音低如蚊吟,“陛下……已經離京了。”
“去了哪裡?”
“西北。”
宋銘川指尖一顫,柔軟的手帕跌落在地面,他疑心自己聽錯了,又重複問道:“你說他去了哪裡?”
“不敢騙您,宋大人,”福來小心翼翼地道,“西北戰事又起,為平定西北,陛下親征,已離了京。”
“……”
宋銘川遲緩地垂下眼,看着跌落在地的手帕,良久,緩慢地擡眼,環顧這座大殿。
空空蕩蕩。
朝堂初定,西北戰事已刻不容緩,新帝安排好一系列新政之後,并未急于改革,得用的舊制沿用,之前柳家人一律肅清,點出幾名朝堂名不見經傳的小官接手,竟然穩穩接住,而新任的龔相暫代朝事,待到初現新局時,決定禦駕親征。
這一消息傳出時,起初是引發了些騷動的,有官員擔心陛下看上去文質彬彬,上戰場或許與龍體有損,然而從江南趕來的林将軍卻率先抱拳叩服。
東南軍在裴帝手中本不怎麼服從管教,在新帝面前卻如此順服,加上新帝又從東南歸來……議論的聲音便就此打住。
裝備、糧草、人手、一項一項安排妥當,朝事亦定,百官相送,身着銀色盔甲的新帝腰間系劍手持缰繩,身下神駒雲踏火如灼灼火焰,于晨初率軍而出。
“……就是這樣了。”
龔子庚低聲說。
而他對面的宋銘川表情看不出喜怒,隻是靜靜地坐着,垂眸,沒有說話。
氣氛一時有些說不出的低沉,就像窗外将落又不落的雨,連空氣都有些煩悶。
龔子庚也沉默。
新帝登基,最該被萬衆矚目的人必然是宋銘川,然而宋銘川自己拒了請升的折子不說,還從朝堂上銷聲匿迹了,旁人說他是想低調做事,但龔子庚上門敲了幾次門也沒被放進後就覺得不對勁。
他向來直覺很準,再加上知道新帝和他兄弟之間那糾葛的情感故事,腦内瞬間聯想了一萬種可能,忙不疊就想翻牆——然後剛翻進去就撞到個人,定睛一看,還是宋銘川當時用的車夫。
堂堂車夫是不可能穿着侍衛服的,更不可能在他栽下去的時候刀就架他脖子上,兩人面面相觑後龔子庚先問:“你不是車夫,你是誰?”
十二也沒想到竟然有人膽大包天,白日裡翻宮牆……還翻得如此不美觀,把差點戳龔子庚脖子上的刀默不作聲地收起來,“我叫十二,是侍衛。”
“撒謊,你也不是普通侍衛。”龔子庚肯定,“普通侍衛不會有你這樣的身手,也不會被陛下派到銘川身邊——所以他人呢?”
他沒得到回答,十二把他整個人拎起來,輕飄飄翻過牆,丢到外面,亮了亮手中的刀,“下次再翻進來,可是死罪。”
因着這個回答,龔子庚更确信宋銘川一定在宮裡,他都做好了長期戰鬥的準備,沒想到宋銘川先把他叫了進來。
外面的天陰沉許久,終于下起了雨,宋銘川在這陣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沉默很久,慢慢靠在椅背,聲音低不可聞。
“他沒和我說去西北的事情。”
“什麼?”龔子庚沒聽清。
“他沒和我說過他要去西北。”宋銘川摁了摁自己的太陽穴,“我不知道。”
他醒來時察覺到有異,隻以為是朝堂有什麼事耽擱,裴晏或許很快就回來,然後又像之前那樣,要纏着他,然後叽裡咕噜說許多的喜歡。
他想過很多,唯獨沒有想到裴晏會一聲不吭地離京。
龔子庚啞然,“他……沒和你說?也沒和你告别?”
宋銘川搖頭。
一句話也沒有。
即使裴晏心知肚明他這樣離京的舉動到底代表着什麼。
“那,那你現在是如何打算?”龔子庚不知道他這幾日發生了什麼,也不敢問,隻能壓低聲音,“宮裡可曾阻攔你走?可需要我幫忙?雖然很困難,但若你開口,我還是能想辦法帶你走。”
“不用擔心,”宋銘川輕聲道,“他沒有阻礙我的行蹤。”
他問了福來,得到答案,福來說陛下金口玉言,他可來去随意,若留下,便是宮中之主,若離去,就随他自由。
——随他自由,這句話就是最後的告别之語麼?可裴晏連當面說都不敢,這又是誰教的?
宋銘川感覺到惱火。
可惱火也罷,驟然不告而别也罷,還有這些舉動背後的含義也罷,堆疊上來,是宋銘川一時也難以形容的無言。
“銘川,”龔子庚看着他皺起的眉頭,想了很久,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問道。
“這是我第三次問你了,還是那個問題。”
“你……喜歡陛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