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到宋銘川回答,龔子庚又自顧自地換了個問法。
“不,我覺得應當改一改……你真的對陛下一點喜歡都沒有麼?”
他的問題緊追不舍,神情也不像能輕易揭過,問完後認真地盯着宋銘川,想看出宋銘川的表情變化。
可是什麼也沒有,對面的人依舊是平靜的模樣,隻是微微垂下眼簾。
在一片寂靜中雨越發大了,隐隐成瓢潑之勢,蓋住了所有動靜。
雨聲裡,宋銘川輕輕往後靠,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在椅背上,沒有回答龔子庚的問題,轉頭看向窗外。
——這樣的雨是隻在京城下,還是别處也有?
宋銘川終是收回目光。
“……他說讓我再等幾日。”
“等什麼?”龔子庚下意識問。
宋銘川搖頭。
其實這是他想出宮時福來對他說的。
那是宋銘川在宮中愣了很久才想起來,如今裴晏不在,他來去自由了,也該回宋府去,便擡腳要離開,但福來又攔住他說:裴晏叫他“再等幾日”。
宋銘川:“要等什麼?”
福來:“或許是……讓您等一個人?”
有些好笑。
總不能是裴晏,上了戰場的人哪裡會再跑回來,他在這裡也不認識誰,又有誰能叫他再等。
但就這樣,宋銘川還是莫名其妙留了下來。
“這樣嗎?好吧,算了,”龔子庚看了他許久,最後歎了口氣,“你知道麼?回避其實也是一種回答,但我不問你這個了,你總得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然誰勸你都是白搭。話說你怎麼會在承羽宮的,我以為你會在……呃,陛下那邊。”
……他總不能一直待在裴晏如今的寝宮。
宋銘川淡淡道:“這裡熟悉。”
“也是,你和陛下應該大半時間都在這裡待着的,”龔子庚環視四周,想了想順手拿起一個什麼動物擺件把玩了兩下,“我還沒來過這裡,你别說,承羽宮雖然不大,但是擺設倒還挺風雅,我以為陛下從小吃過苦頭,沒怎麼養尊處優,是不好這些東西的。”
“我擺的,”宋銘川看着他那個擺件,幾乎能很輕易回想起它的來曆,“他确實不愛弄那些東西,如果不給他換,這些擺件能一直堆在他宮裡堆到登基……唔,你還挺有眼光,這是我做的。”
“你做的??”龔子庚看向這個擺件,一隻小狼,看上去保養的很好,做工并不是非常精美,但看上去很用心,表面很是光潔。他試探着動了動小狼爪子,一塊木頭做的金币嘩啦啦冒了出來。
“嚯!”龔子庚覺得很有些意思,拿着那枚木頭做的金币上下抛了抛,“想不到你還有這本事,難道是陛下小時候愛玩?”
“噢,他也不愛玩,”宋銘川突然有些促狹地看着龔子庚,“實際上他舍不得碰這個擺件,可寶貝了,每日就差抱着睡覺,生怕碰壞,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擺在床頭,你是頭一個敢這麼玩的。”
龔子庚如遭雷劈,感覺手上擺件有千金重,二話不說小心翼翼地擺了回去,做賊似的把金币也塞回了小狼爪子中,又若無其事左看右看,抽出一卷什麼,像是紙張,“你怎麼不早說!害我差點僭越……那這個呢?”
“嗯?”他愣了愣,仔細地辨認着字迹,“‘為君者當如松柏,風雪摧折猶立天地’,這字看上去像孩子的字……是陛下寫的?”
“等會?”原本不甚在意的宋銘川聽到話語後一愣,也很訝異,“你怎麼把這個抽出來了?”
他湊近仔細看了看,有些吃驚。
不為别的,這是還在臨水軒時他叫裴晏習字時寫的。
這麼長時間了,裴晏把他帶到後來的折羽宮,甚至一直留到今天。
“這裡還有很多,”龔子庚示意他往旁邊的書架上瞧,滿滿當當都是寫好的紙,“看這些紙張年頭,想必有段時間了,陛下應該一直有存着……這麼久的東西還能存着,陛下平時想必很用心。”
“是。”宋銘川輕聲道。
他不知道。
“還有這些呢?”龔子庚又順手抽出本書,本來以為是什麼兵書,仔細一瞧,卻是本雜書遊記,“這是什麼?”
“這些是地志遊記。”宋銘川走了過來,看見書名,微微露出了一點笑意,“他小時候很喜歡看……嗯,還在臨水軒時就很喜歡,他小時作畫還畫過遊記中的許多風景,隻是時間很長,應當都找不到了。”
小時候裴晏對外面的天地向往的不得了,纏着他要聽講,還說過要走遍天下浪迹天涯這樣的話,好不容易能冬獵一回打雪仗能把自己埋進雪堆裡,去郊州時甚至還會逛街,這樣鮮活的、俏皮的、可愛的小狼崽,眼睛比最藍的天還漂亮。
那個時候的裴晏是真的讨人疼,生得又是個小糯米團子,眼睛又水汪汪的,做錯了事就這樣瞅着他眨巴眼,宋銘川看兩眼就心軟了,一句話也舍不得呵斥他,常常就叫這小子蹬鼻子上臉,抓着他不依不饒地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