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都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去江南後,裴晏說别把他當孩子看後,就很少了。
那時候的裴晏,已經隻盯着他,好像生怕他會走,再也無暇顧及這個世界。
宋銘川感到微微的怅惘。
或許是那個時候裴晏就知道他的來曆了吧?也是,他并未瞞過裴晏……裴晏早該知道的。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裴晏開始克制自己,而宋銘川覺得他“長大了”。
或許……他忽視了裴晏太多。
他突然沉默下來,龔子庚看着他的表情,無聲地歎了口氣。
雨直直下了一日,到夜間都還有雨聲,也許是因為白日說了許多,晚上又睡在了承羽宮中,宋銘川做了個夢。
是關于暴君裴晏的。
他站在了四方閣的位置,循着記憶的方向往後走,來到臨水軒,看到一如書中所寫,暴君裴晏被裴帝指了個老師,而原著中的宋銘川,那個清冷的老師,并不願沾染俗事,順水推舟推辭此事。
沒有老師教導的裴晏,為了生存什麼都做過,還年少時也抱有一點希望:覺得或許會有人帶他走。
直到他被踹倒在地餓暈在臨水軒,粉碎了他最後一點幻想。
當那個太監一腳踹中裴晏,叫裴晏的身子重重撞倒在台階上時,宋銘川心跳驟停,飛撲上去想擋住這一腳,可是他根本跑不到裴晏面前,隻能在幾步之外靠不近。
裴晏面色慘白地倒在了地上,幾乎沒了聲息,宋銘川就站在他面前,碰不到,靠不近,最後無聲地沉默下來。
裴晏倒在地上多久,他就站了多久,直到天黑,那道身影虛弱地咳嗽兩聲,艱難地爬了起來。
在裴晏睜眼的那一刻,似乎是愣怔了很久,随後默不作聲地,掉下了眼淚。
宋銘川隻能看着他,看着他掉下眼淚,看着他最後拖着自己的身體一瘸一拐地走向屋裡。
看着他眼中最後的光芒悄悄熄滅了。
随後是用盡心機、弑父殺兄、腥風血雨登上皇位,再到強取豪奪,一步一步……走到最後,他不曾有半點動搖。
——那就是裴晏,宋銘川終于可以确定,眼神是一樣的,哪怕因為劇情相差太多而完全不同,但依舊是他。
暴君裴晏和如今的裴晏,确實是一個人。
若是追溯《與君行》中暴君的過往,幾乎能發現,不管是現在的裴晏,還是那本書中的裴晏,内在的性格都一模一樣,又倔,又不肯說自己真正想要什麼,總是疑心着别人要背叛或者離開,覺得要留下什麼,就要關起來,鎖起來。
就像不論是書中還是如今的自己。
但即使是暴君裴晏,也平定了西北,平叛了江南,還了天下一個太平。
即使是現在這個想把他關起來的裴晏,也踏上了戰場,給了他……自由。
宋銘川醒來,覺得胸口有些遲來的鈍痛,像蛛網蔓延。
不是鋒利的感覺,也沒有要見血的模樣,隻是那種悶悶的,不舒服的感覺,叫他有些喘不上來氣。
他靠在床沿平複着呼吸,而福來敲了敲門,“宋大人,您在麼?”
“什麼事?”宋銘川回神,起身朝他走去。
“之前陛下說的人……到了。”福來道,“奴才并不認識這位大師,宋大人可要見他麼?”
“大師?”福來的這個稱呼有些不倫不類的好笑,聽上去活像哪裡的江湖騙子,宋銘川打起精神,笑了笑,“到底是什麼人來,你竟這樣稱呼……”
他的話卡在了喉嚨中。
因為來人已邁過承羽宮的門檻,模樣清晰地印入他眼中。
穿的是出家人最樸實的服飾,模樣也是芸芸衆生中最凡俗的模樣,這樣的出家人,寺廟中比比皆是,若要論他有什麼不同,或許隻有那雙眼睛,分明空無一物是瞎的,但來人卻一步也未曾錯過,靜靜地朝他走來。
像被凝固了似的,宋銘川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而老僧雙手合十,彎腰行禮,平和開口。
“施主,循山寺一别……可還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