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風濕潤沁涼,從馬林梵多南部的公寓樓穿堂而過,六樓最左邊的窗戶半敞着,一串米黃色的木風鈴被這一陣微風掠過,噼裡啪啦互相撞擊起來,驚醒了趴在靠窗書桌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掙紮着撐起身體,睡眼迷蒙地朝身側圍着白色木欄的嬰兒床探去,床内小嬰孩一隻小腳踏在欄杆上,兩手呈投降狀舉過頭頂,側着腦袋睡得很安穩,小被子也好好地蓋在肚皮上。
莉娅松了口氣,卸力趴回桌子上,脖子腰腿處的酸麻一波波沖擊着脊椎,但她不想動,撅着屁股就靠在桌上抻直背伸了個懶腰,莉娅繼續枕着胳膊把目光投向窗外。
天色陰沉,風裡裹着涼意,莉娅趴了一會兒,摸摸手背上的雞皮疙瘩,還是遭不住涼風這麼吹,站起來關窗。推拉的滑輪不知被什麼卡住了,她踮着腳關得很吃力。
挂鐘指向一點,莉娅幫弟弟力利換了一張尿布,小嬰兒睡得沉,稍微蹬了兩下腿,就毫無反應地繼續睡了過去。莉娅用微燙的水沖了瓶奶粉,拿毛線織的瓶套套好,塞進自己的小斜挎包裡,再從冰箱裡拿出昨晚做好的便當用便當布包好。最後她換了一身藍色的連衣裙,穿上自己的黑色呢子外套,把弟弟裹嚴實了,拿前兩天自己改的嬰兒包把弟弟挂在胸前,準備出門了。
路過廁所時瞄了一眼鏡子裡的自己,莉娅後知後覺地反身站在化妝鏡前,拿梳子把自己淺棕色的長卷發快速而仔細地梳了一通。
她對自己現在的外貌有種挺微妙的感覺,畢竟以前典型的亞洲人相貌,黑發黑眸黃皮膚,現在卻是棕發藍眼白皮膚的歐洲人的樣貌。看了二十多年的臉變了個樣貌,還縮水了十年。盡管小蘿莉看起來漂亮又乖巧,她醒來之後還是盡量避免照鏡子了。主要是剛來的時候,她每次照鏡子都會吓到自己。特别是晚上起夜的時候,每當她睡眼朦胧從鏡子裡看到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都吓得險些當場去世。
不過現在好多了。有閑情的時候,她還有心情欣賞一下這張臉。膚色雪白,頭發是淺棕色的天然大波浪,濃密的彎眉,白色人種特有的深眼眶,宛如藍寶石一般明亮清澈的眼瞳,高而直的秀氣鼻梁,紅潤的小嘴唇抿起來時,臉頰上會出現非常漂亮可愛的小酒窩。這實在是一張讓人難以抗拒的蘿莉臉蛋。
莉娅從自己的小盒子裡找到一條藍色的綢帶,把濃密的頭發分成上下兩股,把綢帶系在上股,想了想又在左邊夾了一枚小發卡。肩上綁着嬰兒包的系帶,紮個頭發夾個夾子也挺費勁,力利已經有一點要醒的迹象。莉娅飛快地換好鞋子從櫃子上抓走鑰匙出了門。
她要去海軍本部的醫院看望媽媽。
她本名叫林娅,兩個月前發了一場高燒,醒來就從家裡床上穿越到海軍本部家屬公寓樓這個同樣發着高燒的小姑娘莉娅身上。
林娅當時病着,渾身難受,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被嬰兒撕心裂肺的啼哭聲吸引了注意力,接着她就忙着給小孩子找尿布,泡奶粉。等反應過來自己穿越時,已經坐在醫院的莉娅媽媽病床前了。
莉娅的媽媽薇安是個金發藍眼的大美人,病痛折磨得她形容憔悴,但仍掩不住她驚人的美貌。第一次見到薇安,她精神還不是很糟糕,抱着力利哄的同時還能伸手探莉娅的額頭,發現她還在發燒,就幹脆母女倆在同一天病房住了兩天,等退燒了莉娅才又帶着弟弟回家。
下午兩點,天色陰沉得像是快要下雨,街道上沒什麼人。莉娅得以一路快走,門衛和前台護士姐姐都是認識她的,她一路暢通無阻,很快就到了薇安的病房。
薇安這兩個月來情況越來越糟糕,大部分時間都是昏迷狀态,醒來的時間也基本沒力氣說話。醫生也說薇安現在就是硬撐着一口氣而已。可今天莉娅踏進病房,卻看見薇安在坐在床上織圍巾,灰色的,很長一條,看起來非常軟和溫暖。薇安織了很久,因為生病沒精力,都是什麼時候有力氣了才見縫插針織一些,莉娅和力利已經各有一條,這條是給莉娅的爸爸加侖的,已經快完工了。
薇安精神看起來很好,莉娅很高興:“媽媽,你感覺好一些了嗎?”
薇安騰出手,笑着摸摸女兒的長發,“嗯,莉娅的爸爸可能今天就能到家了哦,媽媽想把禮物趕緊做完。”
莉娅把嬰兒包解下來,力利半睡半醒地睜着眼,被送到薇安懷裡:“不急啦,現在的天氣用不上,媽媽還是注意身體…抱得動嗎?力利這個小胖子,又重了。”
薇安把力利抱在懷裡哄,臉上露出溫柔的微笑:“抱得動。從去年秋天就開始織,結果都春天了還沒織完,反正我現在也沒什麼事情做。織好了等用得上的時候再用。”
莉娅也隻好由她高興。薇安眼尖,看見莉娅帶了便當盒,知道她還沒吃飯,催她先吃飯:“如果想吃熱的,去媽媽的值班室熱一下。”
薇安是護士長,對醫院很熟悉。莉娅聽話地拎着飯盒出去了。值班室在樓下一層,她懶得等電梯,直接爬樓梯下去。在三樓的樓梯口,兩個護士在說話,大緻是說醫院内部要迎來升職考核了,薇安作為海軍本部第一大科外科的護士長,她的位置是十分惹人垂涎的。
薇安現在病重,所有人都已經認定她的位置必定會有人頂替,兩個護士說話已經列出起碼三個最有可能頂替薇安的名字。甚至還談到了莉娅和力利,說兩個孩子那麼小,孩子的父親加侖常年在外,肯定是要再娶照顧孩子的。
“加侖準将這次回來好像又要升職了。”
“诶?要升少将了嗎?加侖準将才不到四十歲,真是前途無量。”
褐發的護士說着眼神就有些意動,被同伴打趣了兩句。
莉娅一直靜靜地站在樓梯上聽。薇安這還沒死呢,就有人把她的職位家庭丈夫全觊觎上了。早聽說海軍本部醫院護士間競争激烈,隻是莉娅沒想到能冷漠惡劣到這種地步。平時不少護士會在工作間隙抽空去看薇安,她還以為薇安人緣很好呢。
其實也确實很好,雖然大約整個科室的護士都來探望過,但誰經常來,誰默默借在醫院工作之便經常照顧,莉娅這兩個月大概都看清楚了。隻是确實不乏有嫉妒薇安的人在而已。
莉娅沒耐心再聽下去,稍微加重腳步往下走,兩個護士馬上收聲,并且迅速拉開樓梯口大門離開了。
等莉娅回到病房,臉色就不怎麼好看。雖然叫了兩個月媽媽的薇安不是她心裡的親媽,但薇安溫柔的個性和對莉娅的愛護給了她很大的安全感和依靠。莉娅覺得薇安的人品是經得起考驗的,薇安病了這麼久,就說她來到這裡的這兩個月,莉娅一次也沒有看到薇安發過脾氣,一次也沒有。甚至作為母親,薇安從來沒在她面前露出過一絲被病痛折磨的痛苦表情。哪怕再憔悴蒼白,薇安看着她和力利的表情也是微笑着的。
在莉娅看來這簡直不可思議。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其實反過來說,久病床上又哪裡來的慈父慈母呢。長久被病痛折磨的人,就算難得地能很好地克制自己的脾氣,也很難一直維持微笑,臉上沒有一絲陰霾和沉郁。
可薇安就是沒有。她永遠溫柔,和藹,堅強地對抗病魔,做孩子們強大的避風港。
要不是偷聽了醫生說薇安的病況,莉娅還不知道薇安有多辛苦,多堅強。
讓十一歲的女兒獨自在家照顧才八個月大的兒子,但凡薇安有一點辦法,都不舍得讓兩個孩子自己待在家。可莉娅,林娅是指之前的莉娅,莉娅非常抗拒孤兒院或保育院,這個敏感的小姑娘似乎很清楚那種地方意味着什麼,并且這類場所的詞彙加劇了她對失去母親的恐懼。薇安隻好答應讓莉娅在家照顧弟弟,每周探病四次。
莉娅其實也是個堅強的小姑娘,林娅來的時候,家裡還保持着比較整潔的狀态,可以看出小莉娅盡力整理過,雖然因為人小,有些地方做的不到位,但也已經很不錯了。
莉娅勉強能照顧好自己和弟弟,也讓薇安懸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但莉娅畢竟還隻是個孩子,照看弟弟,整理家務,還要經常去探望母親,這對她小小的身體來說負荷太大了。所以才會有莉娅在家一個人生病發燒,然後林娅糊裡糊塗穿過來的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