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已經成年許久能夠很好的照顧自己的林娅隻會做得更好。對于病痛纏身的薇安來說，女兒的改變是因為自己生病了。因為沒辦法所以才會越來越懂事。這種推測是合理正常的，莉娅的能幹隻會令她感到心疼愧疚，加上病痛消耗着她的精力，她根本無暇去考慮其他。而如果連薇安都沒發現什麼不對，身邊的其他鄰居長輩就更不可能看出異常了。

所以到現在為止，隻有林娅知道這個努力的小姑娘已經不在了。林娅也不是沒有糾結過，可薇安病重，力利又需要人照顧，她更不可能輕易地以一個小姑娘的年紀獨自在這個世界上生活，怎麼看自揭身份都是完全百害而無一利的蠢事，她也注定隻能以莉娅的身份生活下去。

隔壁傳來了不小的動靜，有點影響到母女倆的閑談。莉娅到門口看了一下，是海軍内部報的記者在給受傷的一個官兵做專訪。于是她過去敲敲門，把頭探進門口，在所有人把目光投過來時旋出兩隻小酒窩，笑得像薇安一樣溫柔甜美，眉眼間又怯怯地露出小姑娘的腼腆和天真，她細聲細氣地說：“對不起，我媽媽生病很重，需要休息，叔叔們可以小聲一點點嗎？”

年輕的記者和看起來年紀挺大的官兵都和顔悅色地答應了她，莉娅感激地笑笑，一回頭就恢複了面無表情。

薇安左手臂彎托着力利，又開始織圍巾了。見莉娅神色不好看，薇安也不問什麼，拍拍床邊示意莉娅坐在她身邊。莉娅抱着飯盒爬上床，依偎在薇安身側。

薇安放下手裡的圍巾，幫她把飯盒打開，是一盒小三明治，她覺得冷着吃也可以，可不知道為什麼，莉娅最近就是喜歡熱食。

“莉娅真棒，最近手藝越來越好了，三明治做得也很漂亮呢。”

聽了薇安的誇獎，莉娅扯出一點笑：“媽媽也嘗一嘗，好嗎？”

薇安一直沒什麼胃口，但這時還是吃了一個小三明治，又把女兒誇了一通。

看莉娅表情開朗了一些，薇安才摟着她親親她的頭發，微笑着說：“我們莉娅是個堅強又善良的好孩子，媽媽希望莉娅也能長成這樣的大人。不管别人說什麼，莉娅都要堅持變成一個好的大人哦。”

莉娅頓了頓，才發覺薇安其實對醫院裡的流言蜚語都知道，她隻是并不在意而已。

莉娅卻有些意難平了，她靠在媽媽的肩膀上，像小女孩一樣嘟囔：“我不喜歡這裡，讨厭的大人好多。”

薇安笑着摸摸她的腦瓜：“戴安娜阿姨和笛吉爾叔叔他們也讨厭嗎？”

莉娅撇嘴：“他們不一樣，他們不會在背後說别人壞話。”

薇安：“對呀，所以他們是媽媽的好朋友。在這裡工作的人，他們做的事情都是很有意義的。就像爸爸作為海軍保護大家，醫院裡的醫生和護士救治受傷生病的人，也是在保護大家。至于他們私底下說什麼，我們都不需要在乎，你懂嗎莉娅？”

莉娅其實都懂，那種人與她毫無瓜葛，不值得将他們的閑言碎語放在心上。可她就是心裡不舒服，撒着嬌想讓人來哄哄她。

薇安今天已經說了很多話，這時不由得露出疲态。莉娅立刻感到有點慚愧，因為心情不好所以幹脆就像小女孩一樣幼稚地發脾氣要安慰，在這種時候實在是不應該的。薇安光應對身體狀況就已經夠辛苦了。

薇安确實很累，她的眼睛幾乎要睜不開，但還是将一雙兒女擁在懷裡，臉龐貼在莉娅柔軟的頭發上，輕聲囑咐：“莉娅看好弟弟，要是爸爸真的今天回來了，媽媽不能去接他，莉娅要帶着弟弟替媽媽去接爸爸。爸爸很久沒回來，一定很想念莉娅和力利，莉娅要抱抱爸爸…”莉娅嗯嗯應着，疲困湧上來，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力利隻要在媽媽懷裡就會很安靜，他懵懵懂懂地聽着母女兩人絮絮地交流，嬰兒本來就覺多，于是他的大眼睛也慢慢合上了。

薇安單薄的懷抱淡淡的體溫讓莉娅睡得很安心。等她再睜開眼睛時，天氣突然放晴了，傍晚夕陽的橙光灑滿天空，一捧帶着溫度的光芒透過醫院的窗戶，溫柔地鋪在母子三人身上。薇安的面容顯得格外甯靜美麗。

莉娅慢慢睜大眼，看着她好一會兒，小聲地叫她：“媽媽？”

薇安沒有睜開眼回應她。這是第一次，薇安沒有第一時間對女兒微笑着應聲。

莉娅心中酸楚，眼眶一紅，淚珠就滾滾落下來了。她來到這裡以後經曆了太多，根本還來不及去細想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就被生活的壓力強推着向前跑。這段時間其實很累，但薇安和力利給了她太多慰藉，讓她能近乎頑強而完美地扮演好莉娅的角色，強撐到如今。可現在，她失去了薇安，也目睹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死亡。

唯有一點可慶幸。萬幸薇安走得安詳，隻可惜力利的父親，薇安心心念念的丈夫加侖在最後一刻不在她身邊。

她哭着把力利從薇安尚存一點淺薄溫度的懷裡抱出來，叫了醫生護士，便一個人抱着力利坐在醫院大廳的長椅上垂眸深思，開始考慮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至少還有個軍銜高的父親可以依靠，人雖然可能會常年不在家，薪水卻是非常可靠的。

莉娅的思慮很快被打斷，一隻大手在她的肩上輕推，讓她回了神。叫她的人是外科醫生笛吉爾，薇安的同事兼好友。笛吉爾在她面前蹲下，嘴唇顫抖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莉娅眼神平淡地對他笑了笑，“沒關系的，笛吉爾叔叔，媽媽雖然不在了，但我能照顧好自己和弟弟。”

笛吉爾臉上難以掩飾地流露出悲傷的神色，他似乎掙紮了一會兒，最終咬咬牙，語氣輕柔地對她說：“莉娅，加侖準将的船今夜20時到港。”

他将一張臨時通知遞給她，在莉娅讀完以後，他又遞了另一份文書過去。

一張訃告，和一封緻烈士家屬的撫慰信。

莉娅讀了好幾遍，才确定了自己了解到的消息。

他們的父親加侖·諾比歐準将，不幸殉職了。莉娅和力利在失去媽媽的這一天，又接到了父親逝世的噩耗。

他們現在是孤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