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明确的答複,薩卡斯基将帽子重新扣在頭上,恢複了冷淡的表情:“還有事嗎?”
“你應該還記得我和你同一個方向……好吧,我會去買瓶燒酒。”
“不送。”
薩卡斯基回頭就走,鬼蜘蛛在他身後叫他的名字:“至少記住,我沒有派系。目前還沒有。”
等鬼蜘蛛大搖大擺地走遠了,遠遠跟了一路的副官才敢上前請示:“薩卡斯基中将,明天政府來人問起來,關于犯人和那位問訊官,要怎麼回複呢?”
“不知道。”
“是。那麼加什布爾那邊還需要派人前往嗎?”
“不用管了。”
“是。”
今天晚上的天空沒有一絲亮光,副官打着手電筒将他送到高級将領的别墅區才離開。
别墅區路燈遍布在每一條街道上,這個時間點,絕大部分别墅從外面看都是一片黑暗,偶爾有那麼一兩棟有人住的房子亮着門廊燈。
薩卡斯基知道很少有高級将領會把家人安置在這裡,或者說得直白一點,很少有将領擁有家人。在這一基礎上,有家人的将領也大多不會把家屬安置在海軍本部。自從經曆了他的老師,前大将澤法的悲劇後,高級軍官對馬林梵多在這方面的措施已經不再信任。海軍後勤部也因此折損了大量精英人才,過分的篩選和換血使後勤部近兩年陷入不可避免的混亂,現在它的情形已經不可能更糟糕了。
從外圍走到接近中心的地方,隻有兩戶人家是亮着廊燈的。薩卡斯基記得這兩家比他搬來的時間晚一些。他常常要出任務,大多數時候不在這裡住,所以對在别墅區裡面遇到的住戶印象都很鮮明。
兩家都是夫妻雙方都就職于海軍的住戶,一家兩夫妻都是少将,一家妻子在海軍本部做文書工作。分别是在他前年和去年某次出任務回來時遇到的。這兩戶門廊會亮燈大概是在給晚歸的伴侶留燈。
像他這樣單獨居住的将領,到了夜裡,房子裡不論有沒有人都不會亮燈,除了卧室。一則他不會把工作帶回房子裡,二則他如果下午有工作,通常會吃過晚飯才回去。
鬼蜘蛛和道伯曼也是差不多的情況。因為師出同門的緣故,他們幾個住得比較近。
越往自己的住處走,空蕩的感覺就越強烈。他的住處附近大多數房子都是還沒分配出去的。路燈在夜色裡顯得渺小,薩卡斯基走在唯一的明路上,腳步沉穩。
他習慣走在正中間,而别墅區出于多種考量沒有種植枝繁葉茂的景觀樹。所以大雨傾盆而至的時候,薩卡斯基中将迅速被雨水澆了個透。
路燈在暴雨中變得模糊,光線變得更加微弱了。但薩卡斯基還是精準地把目光投向五百米外他自己的房子的門廊,米黃色的一束燈光撒在門口。
莉娅站在挨着院子的玻璃門前,思考自己是馬上回房假裝自己沒有目睹中将大人在離家五百米的地方毫無防備地被淋成了落湯雞好,還是拿上雨傘于事無補地去門口禮貌性地迎接一下比較好。
但中将先生那可疑的停頓說明他可能已經發現她了。
莉娅最終還是走向了玄關。她還指望自己的事能稍微借一點薩卡斯基的勢頭呢。同樣是尴尬,坦誠一些總比裝模作樣要好。
薩卡斯基住進來有幾年了,他第一次知道這棟房子的門廊燈是這個顔色。
他在廊下淡淡看了兩眼,朝門把伸出手。但在碰到把手之前,他的手突兀地頓住了,經過短暫的思考,他又把手收了回去。門很快從裡面被拉開,穿着白色泡泡袖睡裙的小姑娘抱着長柄黑色雨傘從門内鑽出來,看到他驚訝地“啊”了一聲,仰着俏生生的小臉對他笑了,莉娅的臉蛋上旋出若隐若現的兩隻小酒窩:“中将先生走得真快呀。”
溫馨的暖色燈光下,身長三米的肌肉壯漢抱手肅立,短袖紅襯衫和墨綠色燈籠馬褲濕漉漉貼在他身上,半透明的襯衫印出左半邊胸膛和肩膀上隐約而繁複的紋身,紋路在贲張的肌肉上糾纏蔓延,一路延伸至左手手肘,在小臂上意猶未盡地收住勢頭。
莉娅仰頭看着那張在米黃色這種溫柔的光色下依然顯得相當陰沉,且兇神惡煞的堅毅臉龐,盡力笑得很自然,讓這一幕不那麼像午夜的犯罪現場。
薩卡斯基眼看着小姑娘為他找出拖鞋,低頭換鞋時聽見她打着噴嚏問他:“你抽煙了嗎?”
“沒有。”
鬼蜘蛛隻在他旁邊待了不到五分鐘,這小姑娘的鼻子靈敏得不像話。
莉娅把他迎進門,脫了小皮鞋光着腳輕盈地跑開。
薩卡斯基能聽見她進入了浴室,拉開浴簾,擰開水龍頭放熱水,井井有條做完這一切,腳步聲又回到了客廳。她給他拿了一條幹毛巾,并且細細地叮囑他:“先把水擦幹淨,我不知道中将先生的衣服放在哪裡,你上樓拿衣服的時候要小聲點,力利剛剛醒來喝過奶粉,好不容易才又睡着了。他在别人家裡睡得很淺的。你要是吵醒他,他一晚上都不會睡了。”
一直等到薩卡斯基輕輕地關上浴室的門,莉娅才感覺自己終于可以大口呼吸了。說老實話,如果她能聞出男人身上若有似無的煙味,那麼她也能聞到他帶進門的血液的鐵鏽味混合着一種她說不出來的土腥氣。
如果可以,她希望以後不會再在他身上嗅到這種味道了。
至少在她借宿在他家的這幾天内不要。
莉娅先上樓為力利掖被角,又回到樓下摸進廚房。
不管怎麼樣,為了有保障的将來,她需要把握一切刷好感抱大腿的機會。并且因為她現在還是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姑娘,所以不需要為這種毫無自覺的讨好行為感到羞愧。
浴室裡充盈着一種陌生的香甜氣味,薩卡斯基當然在這種氣息的包圍下輕易聞到了自己身上淡淡的血腥氣。
他畢竟在一間比牢房好不了多少的密室裡面待了四個多小時。
雖然他并沒有為那一缸熱水所觸動,但小姑娘禮貌的嫌棄還是令他感到了一絲絲不自在。
他的香皂盒被貼心地放上了一塊全新的,幹燥的香皂。但如果不是他洗漱台的櫃子裡确實什麼也沒有了,他絕不會用這塊淡粉色的聞起來非常香甜的香皂。
薩卡斯基離開浴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換下來的衣服扔進洗衣機,随即他聽到了外面傳來食物在油鍋裡翻炒的聲音。
他能從開放式廚房的竈台上看見小姑娘忙碌的背影。她看起來非常嬌小,高高束起的淺棕色卷發纏繞着她白皙纖細的一小段脖頸,散在一邊肩膀上。
一個柔弱的小女孩在半夜三更為晚歸的臨時監護人做夜宵,即使再冷酷無情,薩卡斯基覺得自己也确實應該感到了一絲慚愧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