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服實在是太單薄，薄得讓他能隔着一拳的距離，輕易感受到身旁少女身上的溫度。柔軟的水藍色裙角斂在他腿邊，就那樣一小角搭在他的褲腿上。
她輕輕一側頭，流光錦緞一樣美麗的淺棕色長發拂過他的肩頭，那種種淺淡的好聞的味道再次萦繞鼻尖。
他愣神了一小會兒，等聽覺跟着神思回籠，就聽見她問：“好嗎？”
德雷克：“……”
他完全沒聽見她剛才說了什麼，因此張嘴卡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莉娅：“畢竟博加特一個人吃飯，總感覺吃不香呢。”
這回德雷克明白她在說什麼了，一種感到被憐憫的羞慚霎時包圍了他。
對于正在長身體的少年來說，一份常規的晚餐當然不足以填飽肚子，但他不希望被她察覺這個事實。這讓他感到不體面，也為這次意外的相遇添上了一絲沉重的陰霾。
他很久沒有遇見過好事了，所以不希望這久違的好運裡摻雜進一點點難堪的回憶。
然而她的笑容誠懇又天真，看起來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窘境，隻是單純地拜托他作陪，眼睛彎彎的弧度那樣溫柔甜美…
一時的猶豫，他錯失了把拒絕的話說出口的機會。
至于莉娅這邊，博加特會出現對她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說起來，實際上德雷克身後隔一桌就坐了瘦高個中尉和兩名海軍士兵。
從進入北海開始，莉娅在軍艦以外的任何地方行動，都不會脫離海軍的保護。經曆過早前與堂吉诃德家族碰上的那段遭遇後，她原本就機敏的警惕心更上一層樓。
更何況現在她身邊帶着力利，當然是越小心越好。
所以，也并不是毫無防備地就邀請了眼前的少年。盡管她多少對自己看人的眼光有點信心，但如果不是确定一直跟在身後的中尉完全有能力挾制他，莉娅大概率會駁回力利的交友申請。
請博加特落座後，為略表心中的歉意，莉娅在德雷克身邊坐下，側頭半詢問地開口：“德雷克君再陪博加特先生吃一點好嗎？一個人吃飯總感覺吃不香呢。”
她這樣說着，金色的長睫毛聚攏在一起，笑容格外柔軟，德雷克僅剩的矜持就卡在了喉嚨裡。
他剛張開嘴，她就已經提起裙擺，去門口找老闆娘了。力利鵝子跳下桌，挺着黃茸茸的小肚子一搖一擺地跟上去。
走出油燈的光圈，姐弟倆的身影隐入黑暗，飯館不大，隐約能聽見女孩子輕柔的聲音和飯館大嬸爽朗的應答，間或還摻雜着力利也刻意壓低的啾啾聲。
德雷克很想起身跟過去，礙于監護者先生冷酷的表情和闆正的坐姿，德雷克隻能維持基本的禮貌穩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關于你怎麼會清楚北海的黑市交易地點，”
德雷克攥緊拳頭，他感覺自己的汗毛在一根一根立起來。
“這件事，在下就不追究了。”博加特戴着墨鏡，下半張臉繃着嘴角毫無表情波動：“看在你也算幫了我們一個忙的份上，在下勸你一句。小子，你看起來不是沒有骨氣的男人，未來要走什麼樣的路，記得擦亮眼睛再做選擇。”
少年低着頭，棕褐色的頭發擋住了他的眼睛。
“博加特先生…是海軍吧。”
他的手隐在桌下，輕輕顫抖着。
“沒錯。”博加特嚴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過了大約十幾秒，他問他：“你想當海軍嗎？”
離開飯館時，莉娅被驟然刮來的冷風吹得打了個寒顫。她身上穿着的是半領長袖的長裙，裙擺也長長地垂在腳面。如果是在東海，這一身禦寒是很夠用的。但是在北海，正如大嬸所說，這一身輕飄飄的棉布裙根本遮擋不住北海的寒風。
博加特紳士地把風衣脫下來，為一行人中唯一的女士披上。
力利縮在風衣口袋裡，探出腦袋跟德雷克啾啾告别。
德雷克伸手點了點他揚起來的小翅膀尖，擡頭正視莉娅的眼睛：“莉娅小姐，感謝您的招待，今天就先告辭了。”
天已經黑透了，對着少年在夜色下閃閃發光的眼睛，莉娅隻訝異了很短的一秒，笑着說：“我和力利也很高興能認識德雷克，希望後會有期。”
德雷克深吸一口氣，對她說：“一定會再見的，”他似乎是盡力鼓起了勇氣，拔高的聲調裡還有隐隐的顫音：“總有一天，我會去馬林梵多見你…你們的！”
莉娅眨了眨眼。
她沒有馬上作出回答，餘光悄悄瞟向一臉鎮定的博加特。
德雷克看似堅定冷靜的表情漸漸露出一絲不安。
‘你想當海軍嗎？和你父親當初一樣？’
‘莉娅小姐的父親也是一位海軍将領，在下覺得她大概不會有一個做海賊的朋友。’
‘不管是為了理想還是其他的什麼，如果你有心想當海軍，就來吧，馬林梵多。’
德雷克挺直脊背，直視少女坦然明亮的雙眼，用力地重複道：“我一定會去的，海軍本部。”
“我會成為一名出色的、正義的海軍！”
莉娅笑了。
藍眼睛的少女踮起腳尖，用輕輕的力度給了藍眼睛的少年一個禮貌的，鼓勵的擁抱：“加油呀，德雷克君。”
————
羅躲在小巷裡頭，在心裡默數時間。
風雖然大，但柯拉桑前幾天給他添置的鬥篷很厚實，冷風一絲都透不進來。
柯拉桑離開有二十分鐘了，不知道現在怎麼樣。
外頭有腳步聲經過，粗犷的男人聲音和風一起灌進來，模模糊糊，大約是晚歸醉漢在大聲胡話。羅往角落裡縮了縮。
他能做的就隻有在這裡繼續等，不要給柯拉桑添多餘的麻煩。
羅把下巴擱在膝蓋上，警惕地盯着巷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剛才似乎有一道小小的黑影竄過去。
光線太暗，人的眼睛即便适應了黑暗，可視範圍和清晰度也依舊很有限，羅隻能徒勞地瞪大眼睛，寒意把他的眼珠子凍得又澀又疼。
垂在地面的鬥篷似乎被拖動了一下，羅差點跳起來，但他維持了原先的姿勢，把身體繃得很緊，不敢妄動。
有一團什麼東西鑽進鬥篷，在他的腳邊一拱一拱地轉了一會兒，不動了。
“啾”
羅終于忍不住猛地彈起來，貼着牆面往外挪了兩步。
他哆嗦着手擦亮了一根火柴，微小但明亮的火光燃起，立刻被風撲滅了。
火光亮起的短暫一瞬，羅看清楚了角落裡他原先蹲着的位置上那一團被風刮得毛毛一邊倒的絨絨的小球，扁扁的小嘴巴上兩隻大大的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家禽年幼時…有藍色眼睛的品種嗎？——羅的腦袋裡劃過大大的疑問。
另一頭，莉娅笑容淡淡，擡眉看着低着頭一副老實巴交模樣的友人，溫溫柔柔地開口：“海賊先生沒有什麼要交代的嗎？那就這樣把你押回馬林梵多，也沒問題吧？”
羅西南迪捏着自己殺馬特紅頭巾上的兩隻桃心，唯唯諾諾：“不…不了吧”
博加特前些年時常和當初的戰國大将身邊的金發少年打交道，好歹有幾分面子情，此時略帶不忍地幫忙求情：“嘛，接到這種任務也是沒辦法”
溫柔的莉娅小姐輕輕笑了一聲，博加特觑了一眼她的表情，識趣地閉緊了嘴巴。
電話蟲的聲音突兀地在小小的警衛室響起，羅西南迪整個人僵了一下，在莉娅威逼的眼神裡慢吞吞摸出一隻電話蟲，猶猶豫豫地瞄了她一眼。
莉娅盯着那隻粉色羽毛的電話蟲，笑容慢慢收斂：“接。”
五分鐘後，博加特率先出門，對警衛隊隊長說：“這是一名海賊，就由我們海軍帶走了。”
羅西南迪裝模作樣地拷了個手铐緊緊跟在莉娅身後，小聲叨叨：“我一個小朋友還在旁邊街上等我呢”
莉娅：“不用擔心，力利和卡普中将先過去了。”
羅西南迪小聲慘叫：“诶？！！！羅他不知道我海軍的身份啊！不能告訴他啊！！！”
莉娅毫不動搖，甚至露出甜美的笑容表示喜聞樂見：“啊啦，是嗎？”
羅西南迪：“……”
好嘛，他知道她有多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