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娅反手關上栅欄門,松開力利的手讓他候在門外,自己敲門進了木屋。
這是她回馬林梵多後第一次登門,力利倒是常來,他的杯子和餐具都放在櫥櫃裡,從另一扇窗戶還能看到他心愛的小船褲衩和澤法老師的大褲衩晾在院子一側。
這些過分親密的日常擺設一定也沒逃過戰國的法眼。
力利對澤法老師來說,的确意義非凡。
澤法背對着門,坐在力利平日做的小靠背椅上,前傾的背影依舊挺拔,看起來卻很有幾分寂寥和悲涼。
莉娅心裡也不由得難過起來,她撫平裙擺,跪坐在澤法身邊的地闆上,輕輕叫他:“老師。”
澤法轉臉朝她笑了笑:“不必擔心,我沒事。”
澤法老師看起來确實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一人圍毆了一群學生,他甚至衣服都沒亂,狀态也不見疲憊。隻有右手的兩處骨節蹭掉幾點油皮,微微泛着紅。
雖然對澤法來說甚至算不上傷口,出于習慣莉娅還是找出了消毒藥水,用幹淨的手帕替他包紮了起來。
“您打算怎麼辦呢?”
澤法很平靜:“我早就退居二線了,元帥的決策不應該幹涉過多。”
看着包手的帕子,他靜默了幾秒,又道:“隻是去見了戰國一面,這群小混蛋就一副如臨大敵的窩囊樣子,作為老師,實在是看不下去啊。”
莉娅意外發覺,澤法其實沒有特别生氣,他的怒火遠不及對海軍深切的擔憂:“選擇和海賊聯手的海軍,還能算是自诩正義的海軍嗎?”
澤法深深歎息,望向空茫的眼神深邃沉郁:“海軍今後,到底會變成什麼模樣呢。我已經看不清了。”
雖然如今的澤法基本上已經不怎麼參與馬林梵多的内務和決策,但海軍所處的境況和目前面臨的困境他心裡是大緻有數的。哪怕海軍的很多行為他并不贊成,卻也能夠理解,并盡己所能對不周之處私下進行彌補和挽救。
妻兒慘遭海賊毒手之後,澤法老師花了許多年時間才将傷痛深藏在心底。莉娅還記得第一次來時,澤法的木屋裡空蕩蕩毫無人氣的場景。但即便那時,他在人前還是那個公正寬和的不殺大将。
這麼一想,隻覺得心中愈發不平。這樣好的澤法,為什麼偏偏是那樣悲涼壯烈的結局呢?
垂眸間思慮重重,她無法克制地開了口,輕聲直言道:“老師,離開海軍吧。”
澤法是狠狠吃了一驚的。
這實在不像是謹慎機敏的莉娅會說出來的話。
雖然個人的情感上他對這件事很難接受,但事态遠沒有到叫他心灰意冷至此的地步。被海賊害死家人的海軍在馬林梵多不勝枚舉,七武海制度一旦成立将給海軍會帶來的惡劣影響,戰國比他更清楚。
腳邊身形纖細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向來溫柔堅韌的眉目此刻卻翻騰着濃重的憂愁和不安。
澤法心知她是真心為他擔憂才會直言不諱,心裡熨帖,溫聲道:“我畢竟是海軍大将,在這種時候更應該堅守立場,扶持海軍度過難關。”
澤法會說出這種話完全在莉娅的預料之内,她也知道,作為海軍治下安穩度日的一個小職員,到此為止她已經沒有任何勸告的立場。
她也知道這話說出來時是極不負責任,且絲毫沒有大局觀的。隻是當所有人都用“大義”來逼迫澤法退讓時,她心裡真的非常難過。
澤法一生都在為海軍奉獻奔波,他的生活和工作圈全被牢牢套在海軍之中。可到頭來,相交多年的老友也好,心愛的學生們也罷,竟沒有一個人能放下立場,以個人交情純粹地支持澤法個人的想法。
早料到說不動澤法,莉娅也沒有多失望,她從包裡掏出幾份文件,放在澤法面前:“您就當我是在說小孩子的賭氣話吧。”
這世界上不乏把“大局”“世界和平”“正義”“自由”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的人物,她這種典型小老百姓心态,一心想過自己小日子的普通人對比起澤法戰國這樣思想覺悟極高的大人物,難免顯得小家子氣而矯情。
雖然明白自己某些時候不大氣甚至十分幼稚的性格,莉娅并不是很在意,并且堅持要将矯情進行到底。
“這是監護關系解除協議,”她将文件一份份攤開,眉目沉靜:“這是監護人監護權轉移協議,同意書,推薦書…一式三份。”
澤法猶疑:“這是什麼意思?”
莉娅微笑:“波魯薩利諾大将突然來找莉娅,說是希望莉娅能安慰澤法老師,時間太倉促,莉娅也想不出什麼能令澤法老師感到安慰的辦法。”
好在她能默寫大部分海軍公文協議的格式,涉及自己和力利的監護協議相關文書更是不在話下。所以作出決定後,當即返回辦公室,借用打印機把需要的相關文件都打印出來了。
“别的事情莉娅辦不到,但至少要讓老師免去一點後顧之憂。”少女目光堅定,真誠道:“不管老師做出什麼決定,莉娅和力利都一定會全力支持,絕不給老師拖後腿。”
解除或轉移監護協議,是為了杜絕政府和海軍在明面上利用力利牽絆澤法。
從另外一個方面想,也能避免澤法在作出不利海軍的選擇時連累她和力利。
聽起來似乎有些傷人,卻是再明智不過的做法。
隻不過這種協定隻能遏制表面現象,失去澤法老師明面上的庇護,從其他層面來說,她和力利隻會更加危險。萬一他們姐弟倆被暗中謀害了,澤法甚至沒有報複的立場。
不過相比可能遇到的拿她和力利做籌碼來逼迫澤法老師二選一的狗血劇情,莉娅甯願永絕後患。
關鍵是在馬林梵多經營多年,她也并不是失去澤法的關照就無處可逃了。
澤法這次沉默了許久。
最終,他笑着摸了摸莉娅的發頂,語氣和緩:“還是個孩子呢,愛說胡話。”
到頭來,澤法老師還是沒有采納她的提議。
莉娅不着急。積水成淵,跬步千裡,說一次沒有效果,那就多說幾次。她難道還用得着擔心世界政府不搞事,冰雹砸透忠臣良将一腔熱血嗎?
“聽西瑟上校說,您又準備帶學員們出航了?”
澤法點頭:“留在馬林梵多也是烏煙瘴氣,不如帶這群混小子們鍛煉鍛煉。”
莉娅把一堆文件整整好,笑眯眯道:“既然老師舍不得力利,那就把他也帶上吧。”
這相當于立場鮮明地像戰國表示不滿了,澤法頗感無奈:“怎麼想一出是一出…”
莉娅解釋:“我被選入七武海招募計劃工作組了。”
這個時候讓力利留在她身邊,留在馬林梵多,還不如跟着澤法出海安全。
澤法的神情嚴肅起來,臉色冷凝:“太過分了。”
他能夠隐忍海軍的決策往他傷口上撒鹽,卻覺得讓父親因為海賊而死的莉娅參與這種事過于殘忍。莉娅為他的愛護而感動,也有些哭笑不得澤法的雙标:“跟老師比起來,我這點遭遇算什麼。”
澤法搖頭,固執道:“這怎麼能一樣。你别急,老師馬上去找戰國。”
那怕不是會适得其反。
莉娅阻止了他,誠懇地解釋了自己想參與進這個計劃的原因。
她總覺得澤法對于自己的老友和學生們過分信任,總以為對方會顧念道德和情誼。哪怕這次戰國元帥真的看在澤法的份上将她擇出七武海的糾紛旋渦,但來自各方不懷好意的威脅不會停滞于此。
既然澤法老師并不遷怒于七武海相關事項,莉娅的顧慮便消散許多。
與其一味躲避龜縮,不如在事态還明朗足以讓她掌握時迎難而上,把握先機。
“老師放心出航,莉娅這裡沒有問題。”莉娅彎着眼,金色的睫毛撲閃出調皮的弧度:“為了安慰老師,力利就免費送給老師啦 (∩_∩)”
從窗外“唰”地探進來一頭小卷毛,嗓音清脆快活:“不要錢哒\(≧▽≦)/!”
遠處的将領們突然聽見老師豪邁爽朗的笑聲從木屋傳來,一個個難免面面相觑,難掩驚愕。
————
直到夜幕四合,莉娅從元帥樓出來,薩卡斯基才終于能和她說上一句話。
莉娅手肘裡挂着雲朵形狀慵懶厚實的包包,手裡抱滿了書面材料,面帶疲憊眼神茫然地往外走,仿佛根本沒注意到一邊如鐵塔般矗立着的抱手男人。薩卡斯基隻好放下手臂,上前擋住她。
莉娅刹車不及,腦袋撞上了堅實的胸膛。
她的腦袋甚至反彈了一下。
莉娅眼冒金星踉跄着往後退,手裡的資料撒了一地。正逢薩卡斯基意欲伸手扶她,莉娅隻覺得腰間像被一道鐵栅欄猛地一箍,整個人都撞在硬邦邦的肉牆上。這次失去了一沓厚厚的文件做緩沖,她從額頭到腳尖,從鼻子到胸部,仿佛被壓成扁平的一片,滋味酸爽。
“嘶——”
她今日着實很累,确實打算假裝看不見直接走,沒想到是禍躲不過。
莉娅退兩步,再次被鐵栅欄箍住,好險這次狗男人記得抓牢,沒讓她梅開三度。
她含着不小心咬傷的舌尖,淚眼蒙蒙地擡頭看去。
夜色低迷,第一眼看不太清她的輪廓,他隻從剛才意外的相撞中感覺到了一絲絲不妙。
她軟糯委屈的咕哝聲倚着胸口,順着那一點溫熱的潮氣模模糊糊傳上來:“就算和莉娅沒有關系了,也不至于這樣不當回事呀。”
他不是,他沒有。
自從月前解除了監護關系,她便開始變得非常客氣有禮,每每遇見總讓他覺得更添一分疏離。
若不是她常常牽着小胖子送去學院,不得不經過他吃早餐的二食堂,這麼大的馬林梵多恐怕連遇都遇不上。
小胖子尚且大大咧咧,碰見了就沖他揮手笑得像躲小太陽花,她每回就是點點頭,隔得近了能聽上一句客氣的“早安,薩卡斯基大将。”萬一不幸人多,那就隻能得一句“各位早安。”,沒名沒姓。
今日可能是累了,小姑娘方才說話間不自覺又恢複了些原有的熟稔。
薩卡斯基垂眼看着她蹲在地上撿拾四散的文件,思索了好一會兒,慎重地開了口。
莉娅好不容易收拾齊了資料,就聽見袖手旁觀的始作俑者薩卡斯基大将用僵硬的語氣疑惑地問她:
“還在發育?”
“……”
莉娅禮貌地告辭了。
今天,又是相敬如賓的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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