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職整整六個月後,莉娅終于回歸檔案科的工作崗位。同僚們對她的歸隊表示了熱烈歡迎,緊接着有志一同地将她推上了最新設立的項目書記員的職位。
“戰國元帥招安海賊的計劃太突然了,我們檔案科在大會議上本來就沒什麼人,偏偏剛巧又碰上科長出差…”
莉娅眸色一動,微笑:“看來是件不讨好的差事呢。”
吉米心虛地把通知書遞給她:“畢竟是和海賊打交道…莉娅的膽量和才智在我們科也是數一數二的,而且有赤犬大将撐腰,也不怕被海賊盯上嘛。”
辦公室一群同事不約而同露出了谄媚讨好的表情,莉娅随手翻開任務内容,哭笑不得:“就算你這麼說…”
她頓了一下,掃過“七武海選拔計劃”幾個加大加粗的字,明眸微沉,臉上笑容苦惱:“我好歹也是家裡有年幼的弟弟要照顧的人诶。”
“拜托了莉娅!”吉米雙手合十舉過頭頂:“我們檔案科從上到下都是‘地縛靈’一樣的性格,工作地離開後勤部大樓範圍内會死人的!”
莉娅張張嘴,無語凝噎。
她外出太久,回來後又應笛吉爾的強硬要求在醫院養了一陣,差點忘了檔案科的同事們的本質宅屬性。
架着粉色厚框眼鏡的同屆學院同學兼同僚莎莎懇求地九十度鞠躬:“莉娅醬可是敢離開馬林梵多去往四海旅遊的勇士!我們檔案科全員的性命都壓在你肩上了,拜托了莉娅醬!”
“也沒有那麼誇張吧…”莉娅看看辦公室門外圍了一圈的淚眼汪汪的前輩,再看看室内土下座的同僚,默默把矜持的推辭咽進肚子裡。
“…就當這半年多離職的補償吧。”她無奈地松了口。
莉娅也是在馬林梵多生活了許多年才意識到,七武海政策成立之前,海軍和海賊就已經強烈地相互憎惡了很多年,稱之為深仇大怨絲毫不為過。包括她和力利的父親諾比歐·加侖準将在内,死在海賊手裡的海軍不計其數。
她所居住的馬林梵多軍屬區内,更是有一半以上的人家都在戰場上失去過親友。這種提案一旦公開,反對的聲浪恐怕足以掀翻元帥樓。
具體内情莉娅不得而知,但以世界政府扶植過海賊的惡劣前科來看,這件事少不了政府方大力推波助瀾。也虧得戰國元帥頂得住壓力立項。
和海賊“同流合污”的項目,海軍内無論哪個部門都避之不及。檔案科作為後勤部最沉默低調宅屬性的部門,除了不得不出席的科長諾貝茵,根本沒人去參加例行會議,有什麼不讨好的任務被踢皮球也是正常的。
而且這次會議連諾貝茵科長都因故未出席,進球成功差事強行落在檔案科頭上簡直就是闆上釘釘的事。
新的項目還沒正式啟動,剛複職工作内容也不多,于是下午莉娅在科長諾貝茵的默許下收拾資料早退了。
她心情很複雜。這個任務有一定可能性需要和海賊打交道,潛在的危險是一定存在的,但也是她開拓新的情報來源的絕好機會。
有了來自外界的渠道,萬一某天真的需要離開海軍也就更多一分把握。
從海軍成立以前,大海就是海賊們的樂園。以澤法老師戰國元帥以及卡普和鶴為首的初代海軍耗盡心力幾十年,才豎立起海軍鏟奸除惡的正義之師的赫赫威名。大部分四海的海賊在海軍的全力打擊下,漸漸收斂蟄伏,海軍至此也算收效頗豐。
雖然被世界政府遏制了發展,海軍兢兢業業履行職責的行動在全世界不同程度地獲得了公信力和民衆支持,海軍的“正義之路”因而越走越坦蕩。
直到海賊王羅傑之死,對世界政府的統治和海軍穩定局面的統籌,送上緻命一擊。
多年經營,功虧一篑,時代巨變,海賊再次橫行。
莉娅都忍不住仰天長歎,羅傑先生真乃新時代攪局人,潇灑赴死前狠狠攪了一把世界格局,用革命的火花點燃了海軍的炮仗,留下一攤子爛賬。
如今戰國能接受七武海的方案,說明海軍真的已經力不從心,無法繼續承擔内憂外患的壓力。
世界政府在背後虎視眈眈,新世界四皇勢力龐大,已成氣候,能力傑出的新人海賊如雨後春筍頻頻冒出,對傳說中的海上至寶“one piece”趨之若鹜。
而内部制度陳舊腐壞,勢力盤根錯節的海軍能培養出來的人才根本沒法和基數龐大的海賊團體相比。
真正頂尖的海軍苗子,現在基本靠澤法老師一個人培養輸出……
澤法老師啊。
莉娅心情沉重,停下腳步。
老實說,她真的很想參與到這次選拔工作裡,這其中能夠獲得的情報是按正常流程,在檔案科工作十年也未必能接觸到的機密公務。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這一條定律在身份微妙的她和力利這裡,是不生效的。恰恰相反,掌握更多更雜更全面的情報,她保證自己和弟弟安全的籌碼也就越多。
但兩相比較,她更不想傷害澤法老師的感情。
從這位品性崇高的長輩那裡得到的關照已經夠多了,他對她們姐弟倆的庇護,對力利無形的教育和人格塑造,早就成為了莉娅還不清的情分。
先前被七武海這三個字震住,她一時沒有想太多,說要她作協助工作,出于眼前能看到的好處她順勢就先應下來了…現在可怎麼辦呢。
莉娅咬着唇瓣,垂下眼睑,猶豫地想:要麼…轉職吧?——嗯,她沒什麼原則地想要反悔了。
路邊突兀地響起尖銳的汽車鳴笛,埋頭思考的莉娅一驚,擡頭看見眼熟的黃色老爺車停在她身側。車窗内探出一張愁眉苦臉的褶子臉,友好地向她打招呼:“喲,那個…薩卡斯基家的小姑娘~”
莉娅的目光掠過這位大将眉骨上的一處淤青,眼皮一跳。仿若不察,淡定地微笑着說:“您好,波魯薩利諾大将,真巧啊。”
“怎麼說呢,”波魯薩利諾撓了撓眉梢:“嘶——這麼多年了,老師的拳頭還是和當年一樣疼呢~”
“總之在情況更糟糕前,希望你能幫個忙呐~”黃猿大将長臂一展,推開副駕駛的車門,對她和顔悅色:“你應該不會介意吧?啊,是…莉娅小姐,對吧?”
态度雖然很和藹,卻也沒有給她拒絕的權利。
沒有交代前因後果,也沒有提前商談。理所當然地把她安排在己方陣營…莉娅心明眼亮。
恐怕從七武海成立企劃開始,就已經把她算入計劃之中了。
她和力利。
說起來,檔案科的同事不是沒有人了解她的家庭情況,讓父親死在與海賊戰鬥中的女孩子接手七武海選拔工作事宜…
她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時間還早,離職工們下班還有兩個多小時,後勤部大樓這一片都很空曠安靜,鮮有人來往。
黃猿看起來一點也不着急。
去安撫勸說盛怒的澤法老師嗎?
她不想啊。
現在回憶起當初看到的老師的結局,她反而覺得澤法老師如果可以趁這次機會,幹脆地脫離海軍才是最好的結果。
可老師為海軍投入了一生的心血,他的夢想、根基、疼愛的學生都在這裡,她又拿什麼勸說他放棄這一切呢。
莉娅靜默地與黃猿對視,眉心微蹙,臉上還是對待同僚們不情之請時的那苦惱的微笑。
她沉默和思考的時間太長,以至于黃猿的表情從風輕雲淡漸漸變成了疑惑。
他往後一靠,長長的手指抓了一把頭發,還是那樣慢悠悠的語氣:“啊咧~莫非你竟然不願意嗎?難道是薩卡斯基沒提前跟你講清楚?”
莉娅笑容微緩。
由于各種複雜的原因,她和薩卡斯基解除監護關系的事沒有公之于衆。知情的隻有海軍高層和政府方面。
她因為年齡上确實十分接近成年期限,在西瑟的運作和澤法老師動用的人脈下勉強能糊弄過去,但力利的歲數還是差得太多,在戰國元帥的建議和澤法老師的支持下,最終力利的監護權轉移到了澤法老師名下。
那之後,她沒有再跟薩卡斯基好好說過話。
莉娅深吸一口氣,壓制了内心的怒氣。
這是戰國元帥第一次把對她和力利的算計放在了明面。
大概是比較了解她輕易不為人所動的性格,元帥大人甚至懶得走流程找她談話,說一些為海軍為世界和平之類的場面話。
隻是把力利的安危前程擺在了她眼前,提醒她投鼠忌器,别因為一時意氣因小失大。
力利是她的底線,在馬林梵多籌謀經營多年,可以說大部分原因是為了這個弟弟。
她勤奮學習工作,進行有益的社交,打理職場關系,處處留心收集情報,在身份不凡的大人物們面前刷存在感,為的不過是力利将來不管是繼承父親衣缽留任海軍還是出海闖蕩,都能多幾條退路。
如果是她自己,能攢夠錢,在遠離紛争的偏僻海域,找個人少安全的地方過平靜的生活就夠了。
莉娅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她從來沒什麼志向和野心。經曆過社會洗禮的卑微打工仔隻想當不愁吃穿住的鹹魚來着。
“我明白了,還請波魯薩利諾大将稍等一等,”莉娅溫柔微笑,“我忘了東西在辦公室。”
她這些年的生活重心基本就是圍繞着力利做選擇,戰國看人看事都挺準。莉娅覺得他應該早就猜到當年天龍人遇襲事件的真相始末,并且深信她這個為了弟弟不惜襲擊天龍人的姐姐會無條件為弟弟妥協。
但他沒猜到,鹹魚也是有氣性的。
木屋附近的空地打鬥痕迹還很鮮明,本來就不多的草皮被折騰得狠了,現在更是不剩多少,還跟被狗皮膏藥亂貼過一樣,東一塊西一塊,蔫不拉幾。地上坑坑窪窪,大小石頭帶着被擊打過的白痕四散在她平時走的路上,很是硌腳。
面對老師,黃猿不敢太放肆,老爺車在學院外隔木屋老遠就停下來。
莉娅一路走過去避開不好走的地方,速度比平時慢很多,黃猿也不催,邁着長腿有一步沒一步綴在她身後,慢吞吞的動作和他的果實屬性完全相悖。
莉娅在離木屋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看見了三兩成群煙霧缭繞的将領們,火燒山鬼蜘蛛和道伯曼中将各自神情凝重地吞雲吐霧,還有其他幾個莉娅或面生或眼熟的海軍将領,大家不遠不近地站着,身上或多或少帶着傷。
澤法老師在本部但凡騰得出時間的學生們大概都在這兒了,或是來勸告,或是來安撫,看來都沒讨到好,反而挨了一頓揍。
莉娅擡眼略略一掃,沒發現應屆學員的身影,估計是被澤法老師嚴厲勒令不許過來了,這也好……
視線停頓,莉娅在熟悉的高大身影旁邊呢看見了自家弟弟。
雖然囑咐過力利和薩卡斯基保持距離,這種情況下還是難免會不自覺地站在他那一邊。
無視那男人投來的目光,莉娅在一群将領複雜的視線中目不斜視,神色凝重地越過衆人,走向木屋。隻在路過薩卡斯基時微一側目,力利立刻屁颠颠跑來牽住了她的手,把求了半天才答應帶他來的薩卡斯基抛之腦後。
庫贊站在最靠近木屋的位置,那也有很長一段距離了。他看起來沒受傷,隻是手裡的大衣皺巴巴,襯衫袖子也被扯掉了一隻。一邊露着手臂一邊穿着規整,看起來有些滑稽。
庫贊好意提醒她:“老師聽不進勸,也不願意和我們溝通。嘛,他應該是不會揍你,但說不動的話也不用勉強。反正卡普前輩也快回來了,大概…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這位大将的臉色也變得糾結起來。莉娅謝過他,表示:“不會勉強的。”
波魯薩利諾早在薩卡斯基附近就停下腳步,莉娅一個人背負着一群大男人沉重的目光,拉着弟弟跨進澤法老師的小院。
因為力利從小喜歡在空曠的院子裡撒歡,又總是摔跤,這個小院子早就鋪上了草皮。春夏季節這方小院綠油油的,會開很多可愛的小花。現在入冬了,草坪的草都是幹枯發黃的狀态。
正對着窗戶那一片又一架大而解釋的實木秋千架,是澤法休假時被力利磨着一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