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莉娅一眼。
雪白挺翹的鼻尖暈着紅,霧蒙蒙的眼泛着迷茫的水光,又透出不耐煩的神氣。
一定是醉了,她從不這樣使喚人。平時有求于他時會用上揚的歡快語調,口吻親昵地禮貌地使用敬語——
“大将先生,莉娅要打掃,麻煩你幫忙把沙發擡一下~”
“大将先生,下班的時候去一趟米店,莉娅和老闆預定了新米,拜托你了呀~”
“大将先生,你可以去澤法老師那裡接一下力利嗎?鍋裡還焖着雞肉,莉娅走不開呀~啊,如果老師晚上沒事,就請他也來吃飯哦~”
薩卡斯基兩步走到窗邊,拉上窗戶,上栓。
莉娅腦袋鈍鈍地疼,像是有一層看不見的什麼東西蒙住她的腦袋,讓她五感遲鈍,思考的速度也無限延遲。
她看見男人輕松地拉上厚重的推拉圓形窗戶,包裹在西服袖子下的小臂肌肉鼓出流暢健壯的弧度。
薩卡斯基的軍艦經過上一次從北海橫穿無風帶後,據說是幾乎爛成了一堆廢鐵,和卡普中将從颠倒山上摔下去的軍艦剛好一前一後送進修理廠。戰國元帥氣得破口大罵,扣了薩卡斯基一年工資,卡普中将前科累累已經扣無可扣,遂二人大幹一架。
報修費批下來備份到檔案科,莉娅特别打開瞄了一眼,元帥的簽字欄走勢鋒利,力透紙背,最後一劃直接飛出紙張,可見元帥之憤怒。
看看報修項目,軍艦壞成那樣,戰國也不肯多出一個貝裡換新軍艦,愣是在原艦基礎上縫縫補補修複。莉娅現在看着,被薩卡斯基砸妮娜小姐腦袋撞碎的那面牆倒是光滑平整,沒留下半點痕迹。
不過不用想也知道,這位堂堂海軍大将的軍艦嶄新的一層漆面下大概打滿了從各色退役軍艦上拆下來的補丁材料。
怎麼說呢?
莉娅心想,雖然不給換裝備有他自己一定的責任和财務問題,但赤犬大将,真是很不讨人喜歡啊。
這麼想着,她也說出口了。
薩卡斯基愣了一下。
赤犬是他作為海軍大将的诨号,基本上是給外界的人用以稱呼的。可以說,對于絕大部分對海軍有了解的民衆而言,“赤犬”的使用度和知名度遠高于“薩卡斯基”。
當然,海軍内部正經官兵當着他的面不敢這麼叫。這種并不多好聽的外号,波魯薩利諾和庫贊也都有。一個黃猿,一個青雉,又是猴子又是雞,比起上一代将領的“黑腕澤法”“智将戰國”“鐵拳卡普”等威風凜凜的綽号,他們幾個現任大将的綽号簡直就像是在搞笑。不過誰也不比誰的好聽,幾位當事人也就都沒特别當回事。
她樂意這麼叫,薩卡斯基…也沒意見。
回頭時,小姑娘已經仰躺在床上,半阖着眼似睡非睡。
猶豫良久,他在對方睡着前走近,居高臨下望進她湛藍的眼眸:“還在生氣?”
莉娅撩起眼皮懶懶地看他:“生什麼氣?”
薩卡斯基抿抿唇,直言不諱:“生我的氣。”
少女伸了個懶腰,鬥篷嘩啦一下展開,雪白柔軟的毛披肩被掙開,需要儀态支撐的晚禮裙松散許多,少女白皙圓潤的肩膀和精巧漂亮的鎖骨之下屬于女性獨有的柔軟春光半露。
雖然僅有一瞬間,她便翻身俯趴在床上,薩卡斯基卻被那一小片光景晃暈了眼,瞬時湧起目眩感。
莉娅把臉埋進軟和的被褥,雪白的臉頰肉砌成軟綿綿的一團雲,金色的睫毛蹭着被單勾出幾根小卷兒。她悶聲道:“我可不敢,怕着呢。”
她勾勾腿,踢到大将先生的膝蓋,腳後跟的創可貼和紅腫破皮露出來,被薩卡斯基捉在手裡。
他體溫高于常人,女孩子冬天又多是手腳冰涼,腳上感熱度慢些,莉娅還是被燙得哆嗦了一下,回頭瞪他:“你幹嘛?”
薩卡斯基臉色沉郁,眼睛裡似有暗紅色的火漿湧動,在艙室冷白的燈光下平添幾分壓迫可怖。
莉娅腦子迷蒙,卻仍然機警地察覺到男人氣息不對,疑惑而又謹慎地收聲,腳踝也乖巧地擱在男人寬厚粗糙的掌心,不再掙動。
上回沒見着,過了這麼久堂吉诃德留在她腳腕上的傷,竟還有一條極細的淺色痕迹。他看了兩眼,目光下移,拇指掃過肉紅色的新鮮細長傷口,心道原來是這裡疼。
“怕什麼。”
莉娅扭頭趴回去,長睫輕顫,足趾微蜷:“怕大将先生再動殺心呀。”
薩卡斯基收攏手掌,箍得太緊,莉娅被握得骨頭疼。
她不知何時恢複了慣常的神情,嘴角微微翹着,溫柔可親:“大将先生不想向世界政府低頭,為什麼要遷怒莉娅呢?”
鬥篷貼合着少女的脊背,勾勒出美麗又脆弱的線條。
她彎着淡紅色的唇,低垂着眼,安靜乖巧,卻讓人感覺她…難過極了。
哼,不肯低頭認輸,又不肯承認自己不得不暫時低頭,拿她作什麼筏子。
薩卡斯基默然不語。
一開始,得知世界政府把她和力利當作牽制他的籌碼時,薩卡斯基隻覺得可笑。他想象不出自己為了莉娅和力利的安危妥協的場景,甚至将計就計,趁政府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時,在四海支部發展了更多的勢力,為海軍謀取了更多的資源。
因為姐弟倆的存在,他得以有更多的時間積攢豐厚的功勞和人望。從諾比歐準将所在部隊的系統得到的支持和幫助也是外人無法想象的。薩卡斯基現在手裡擁有的籌碼在三大将裡占據壓倒性的優勢,連掌握着海軍科學部隊的波魯薩利諾都無法比拟。
利用莉娅和力利并不讓他覺得慚愧,說到底他們是互惠互利的一體,他給予他們庇護,他們回饋他更平坦順暢的仕途。
而他也會一直庇護他們在海軍本部平安地生活,哪怕以他如今的位置,莉娅和力利能夠給他帶來的好處已經不值一提。
直到她離開馬林梵多,薩卡斯基才發現,自己以為的所擁有的力量,在世界政府的能量之下,在毫無秩序的四海之中,是多麼無能為力,鞭長莫及。
他竟真有投鼠忌器之感,做起事來無形之中仿佛被束縛了手腳,頭上壓着沉重的石頭,不複以往殺伐果決,堅決從容。
于是他想,這是不行的。
莉娅等了很久,等到軍艦靠岸,才聽見他慢慢地說:“對不起。”
低啞的嗓音糅雜了某種複雜深切的情緒:“别生氣。”
悠遠的鐘聲從馬林梵多西面傳來,零點已至,奧克斯大鐘為又一輪的新舊交替,敲響了十六點鐘。
港口燈火通明,莉娅赤腳從接駁梯踩上地面,在鐘聲裡回頭微笑:“那麼,我就先行告辭了。”
“新年快樂,大将先生。”
————
清晨五點,一道圓滾滾的身影跳上莉娅的床鋪,把睡得正香的莉娅吓得險些心髒驟停。
“莉娅莉娅~”
長發散亂的少女捂着胸口,有氣無力地揉搓弟弟烏黑的小卷毛:“力利——”
“莉娅~力利可~想你啦~(/≧▽≦)/~”
失聯半個月,諾比歐·力利平安歸家,并帶回來一個力利意想不到的人。
“德雷克…君?”
莉娅差點以為自己還沒睡醒。
風塵仆仆的高個子少年,拘謹地站在她家幹淨整潔的客廳裡,笑容腼腆:“莉娅小姐,好久不見。”
他知道快要到馬林梵多,昨天在船上修剪了頭發,希望自己看起來可以體面一點。
隻是沒想到…會見到這樣的莉娅小姐。
比起第一次見時溫柔端莊的淑女,剛睡醒的莉娅小姐看起來…更好看了。
她的嘴唇像花瓣一樣柔軟鮮嫩,她的眼睛像天空一樣湛藍明媚,她的臉雪白雪白,小小的一團…
德雷克默默地紅了臉,不敢再看她。
離開父親,離開北海,跟着澤法大将來到馬林梵多參軍,果然是正确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