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下起雨來,羅賓加快腳步走過半條街,在獨棟小房子的門廊下拍掉身上的水珠。
打開門,正對着半開放式廚房裡,莉娅系着圍裙向她微笑,彎彎眼睛代替嘴巴對她說:‘你回來了’。
羅賓将帶回來的食材分類擺放,料理台内莉娅小姐一邊遊刃有餘地看顧三個湯鍋,一邊握着着電話筒溫和地交流:“不用特别注意他,當作普通的同伴就好。”米色外殼的小電話蟲蹬着一雙溜圓的眼睛,跟着她左右移動的腳步在料理台上努力爬行。
莉娅小姐通常很忙,但輪到她做飯的日子時,她也從不假于人手,哪怕一邊下廚一邊處理工作,也能保證手裡井井有條,遊刃有餘。
洗切好的食材擺滿竈台和餐桌,莉娅端出一碟小蛋糕推到羅賓面前,捂着話筒抽空對她說了一句:“先墊一下肚子,飯還早着呢。”
客廳的落地窗外,船上的年輕人們正在鍛煉,雨水沒有澆滅男孩們莫名其妙的勝負欲,一群人較着勁兒撸鐵舉重,貼身的背心濕淋淋勾勒出精壯有力的上身輪廓。
羅賓挑眉,端着小蛋糕加入窗前女船員們的下午茶小組,和大家一起欣賞後院美景。
桌上最小的女孩和羅賓差不多大,面對一院子肌肉男,語氣卻很漫不經心:“這群蠢東西也隻有身材看得過去了。”
一位年長的女船員喝着茶笑,語氣揶揄:“跟大副當然比不了啦。”
桌上的女性們紛紛露出八卦的笑容。
“尤娜為什麼會喜歡大副呢,也不是說大副不好,但他對你來說也太老了吧。”
娃娃臉的年輕女孩支着下巴,露出不掩講到心上人時喜悅的笑:“老嗎?我不覺得啊。大副那樣穩重可靠的男人,年齡隻會增添他成熟的魅力。再說了,我不喜歡幼稚的小男孩。激情什麼的,都是短暫又虛幻的情緒而已。”
于是關于男人要成熟體貼的好還是要年輕精力旺的好,女士們展開了直白而熱烈的讨論。邊讨論也不影響大家的眼睛欣賞窗外美景,在間或誇贊腰腿胸時,羅賓也被詢問擇偶觀點:“羅莎怎麼想呢?和尤娜一樣喜歡老男人的年輕姑娘應該不多吧。”
羅賓用叉子撥弄小蛋糕上的草莓:“我嘛…會偏向成熟一點的吧。”她笑了笑,眼裡劃過一絲微光:“年齡不是問題,如果隻是想開心,找順眼的就可以了。但選擇配偶的話,還是希望對方腦袋聰明,對女性紳士,嗯,個人武力最好也要很強大。”
“強大又聰明,對女人溫柔體貼,這是高标準了吧~”
“這種男人是存在的嗎?”
“什麼呀,大副不就是嗎!”
“哈哈哈對對對,尤娜說的都對啦!”
等莉娅結束通話,拎着熱水過來添茶壺,就看到她船上年紀最小性格冷靜的女孩子笑得十分豪邁:“其他的不提,男人嘛,在床上的能力也很重要啊~”
桌上的氣氛立馬變得熱烈又黃暴,甚至開始露骨的經驗交流和堂而皇之地列出評分标準。
莉娅:“……”
她在一片“粗長的XX”“XX濃”“XX持久”的詞彙形容中默默放下水壺,退回純潔的廚房。
然而眼尖的尤娜看到了她,于是船長被迫加入茶話會。
這種性質的聊天會第一二次的時候,莉娅還有一點羞恥但新奇有趣的感觸,但随着次數增加,大家彼此交情更深,聊天内容愈發深入,她就從坐立不安,到若無其事,再到現在漸漸…麻木了。
對于尤娜她們來說,最初時因為船長一副好人家出身的乖乖女形象,大家并不敢過分造次。
但船長&島主的職能令莉娅不得不施展了許多不那麼偉光正的措施,她對島上許多不同習俗愛好的态度又十分包容,工作以外輕易不會生氣,細心敏感的女性們便極快地試探到了船長的底線,并開始反複橫跳。
于是就出現了現在這種莉娅坐在女性の密語會裡機械式循環回答“是嗎”“真有意思”“好神奇”的現象。
這種社交她發揮的全是技巧,莫得感情。
羅賓身在其中,一向高情商會說話的她沒有施以援手,眼睛裡洩出趣味的笑意,甚至暗戳戳雪上加霜地調侃幾句,在對方投來無奈的目光時一臉無辜。
她喜歡這樣的時光。
羅賓身體素質其實很好,那一點風寒沒幾天就痊愈了,但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離開。她沒有被限制活動,船員們除了最初兩天表現出正常的好奇,之後便也沒有過分關注她,待她的态度很平常。
這個商隊似乎不是普通的商隊,既不像階層分明滿目奢華的貴族商船,也不像生活所迫搭夥出海的粗糙小商團。他們彼此團結友愛,又有着默認遵守的嚴格紀律;像家人一樣互相親密信任,又像戰友一樣默契工作高效。
隻要深入其中就能發現,作為一個商隊,這艘船上的氣氛和運行模式太異常了,這點羅賓一開始就有所覺察。
但他們友善又真誠,既不探究她的身份,也不刻意遮掩防備什麼。無論船上船下,船員可以活動的地方,她也可以随意走動,不方便外人進入的地方會有人直接告訴她,并不避諱,一副很坦蕩的模樣。羅賓覺得沒有什麼“真相”足以令她探究到底打破此刻的局面。
時隔多年,幸運之神似乎突然願意短暫地眷顧她一會兒。在莉娅小姐的船上羅賓着實過了幾天好日子,連跟着她進入北海的那位人物,也适時地消失無蹤,沒有再出現過。她的身心得到了持續的很好的調養,因此即使早就恢複健康,莉娅小姐沒有提起她離開的事,她也就沒有急着走。
餐前小蛋糕是莉娅小姐親手烤制的,甜度不高,很合羅賓的口味。等她一口一口吃完,茶話會也結束了過分激情的話題。莉娅突然轉頭問她:“羅莎,當初抓你的那艘奴隸船是什麼樣子,你還記得嗎?”
可見桌上聊了這麼久的男人,莉娅小姐隻是表面在加入談話,心裡一直琢磨着其他事呢。
看透一切的羅賓挑挑眉。
東海相比另外三個海域稍微平和一些,人販子也相應沒有那麼猖獗。本來羅賓在又一次逃脫追殺後便轉道東海,是想找個偏僻地方避一避風頭的。
誰知正逢北海奴隸組織大本營被端,少數漏網之魚也逃竄至東海,迎面撞上她這個既有美貌又有惡名的通緝犯,“惡魔之子”多麼獵奇,多麼值錢,貪婪的人販子頭目當然不肯放過。
奴隸組織抓捕經驗豐富,工具齊全,不論天上地下還是海裡的種族,甚至于專門對付惡魔果實能力者的海樓石道具也一應俱全,着實難纏。好在羅賓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她的逃生次數不僅多,且迄今為止次次成功。
兩方糾纏了許久,終究還是出身奧哈拉的學者腦袋靈光,略勝一籌,又有白海龜相助,勉強脫逃。
羅賓聰慧非常,一脫身就往北海去。此刻北海的人販組織被打壓得幾乎失去生存空間,剩下一點有生力量紛紛外逃,本來肆無忌憚的法外之地,如今簡直成了這些奴隸組織的斷頭台,哪怕身後有貴族做靠山的大組織此時竟也難擋鍘刀落下。
而行刑的三方劊子手,一個是北海本地勢力龐大的伊萬帝國,重工大國,代代經營,乃是地頭蛇中的地頭蛇,北海的每一個角落,就連奴隸組織内部,也有來自伊萬帝國的血統淵源。根深蒂固,龐然大物,根本無處下手;
一個也是北海本地的大勢力傑爾馬66,出名的軍事販子,戰争瘋子,握着槍杆和金庫,不知搗毀了多少個國家,機動性強,别說找人家尋釁,不被上門亂殺就不錯了;
還有一個海軍的大将,雖然是外來的,但也戰績斐然,在海賊之中惡名遠揚。又經過不少惡勢力同行前仆後繼地送菜,大家就知道他實力強悍不好惹。
且海軍與世界政府牽連頗深,對上這位殺神,政府貴族也無可奈何,不敢輕易出手,否則極有可能撈人不成反被發現勾連,那岩漿能聞着味兒把盤根錯節的隐藏勢力都燒成灰。
因而羅賓逃到局勢動蕩的北海,雖不能說不冒險,但也足夠明智。所謂燈下黑,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何況她還好運地遇上了莉娅。
與聰明人談話是一件很輕松的事情,莉娅不過問了三兩句,羅賓就把她想知道的情報清楚詳細地描述了出來,并提供了許多她意想不到的細節。
“說起來,那不像是貨船和商船,更像貴族的遊船呢。”
羅賓低頭為自己添茶,餘光緊緊鎖住對面女孩帶着微笑的臉龐。
莉娅正整理思緒,聞言随口道:“嗯?啊,不是像哦,那就是貴族的船隻,還是富可敵國的大貴族。”
羅賓手一頓,壺嘴流暢傾瀉的茶水驟然斷掉。面上輕松鎮定的臉色凝固,笑意從她的眼睛裡迅速褪去,換作不可置信的驚訝與些微畏懼。
莉娅把茶壺從她手裡拿出來,放回桌面,再擡頭看這個年僅十七、八歲的不知所措的女孩子,心裡感歎:總算有像個小女孩的一面了。
“您是…什麼意思呢?”
緊張的情緒使女孩的嗓音凝滞,羅賓立刻掩飾地端起杯子,喝茶潤喉。
背了十年的通緝令,自幼孤身一人亡命天涯的成長經曆讓羅賓目前仍然處于“聞世政/海軍/貴族色變”的狀态。莉娅小姐用坦然的語氣在她面前提起足以轟動世界的某些可怕事實,令羅賓渾身寒毛都豎起來。
莉娅小姐是什麼人?她在做什麼?她為什麼救自己?她是不是隸屬某個組織?她是不是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了?她想讓自己加入什麼勢力嗎?
羅賓的腦子裡瞬間蹦出無數個問題。
但是…如果莉娅小姐想讓自己加入某個組織…也不是不能考慮。
莉娅也端起自己的茶杯,并不清楚坐在對面的女孩短短幾秒鐘,思緒已經穿過了一百零八個心眼子。
她淡定地笑:“這有什麼不能說的?貴族和奴隸組織狼狽為奸,不是海上的共識嗎?”
桌上的女船員們态度平常,七嘴八舌地插進來:
“是啊,貴族嘛,勾結海賊啦,強買強賣啦,不是常事嘛?”
“特别是和瑪麗喬亞、世界政府有關聯的那些貴族,尤其嚣張呢。”
“強搶女人和财富都是司空見慣,搞個賣奴隸的組織也沒什麼可驚訝的吧,一群沒救的東西。”
“其實我遇到過人不錯的貴族,但一百個…不,可能一千個貴族裡面隻有一個好人,貴族整體還是渣滓居多吧。”
落地門窗被嘩啦一聲拉開,男性們濕漉漉地湧進來。
格爾戈扯來毛巾擦頭:“啊你們說這個啊,貴族内部自己也亂得很呢,明明結了婚還有了孩子,夫婦兩人卻會分别在外面和其他男女混在一起,特别惡心。”
羅賓險些端不穩茶杯,聲音發虛:“這是可以說的嗎?”
在一個聯盟國國境内,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批判貴族,揭露貴族辛密,辱罵貴族…
格爾戈:“這有什麼不能說的?這不是常識嗎?”
尤娜:“我知道羅莎的意思,很多聯盟國的國民市民都還以為政府是什麼好東西,覺得貴族多高貴呢,這種話讓外面的人聽到會很麻煩。”
莉娅客觀總結:“為了鞏固統治基礎,在公衆面前樹立良好形象、體現權威是當局的常規手段。誠然貴族大力對平民推行愚民政策,教育體系堆滿洗腦包,但也确實為許多民衆維持了和平的生活環境。比如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國家,民衆沒有卷入戰亂,也基本都可以解決溫飽問題,這就是現有體制裡一個積極的案例。”
說着她伸出手指隔空挨個點名:“要用辯證的眼光看問題,不能一杆子打翻,課上重複過很多遍了吧?你們回島後全部記得把課補齊,好好學習,我會讓大副抽查哦。”
衆船員:“是——”
島上其實還是實踐手操課居多,文化課隻有兩門,一門掃盲班識字課;一門莉娅删删減減編寫出來的思想教育課——
分别以“實踐出真知”“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集體利益大于個人利益”“八榮八恥勞動緻富”“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勞動最光榮”“尊嚴存在劍鋒之上”等耳熟能詳的命題為單元,根據海賊世界許多經典事實案例編撰課文,為夾帶大量私貨還進行了一定藝術加工。
對于基本上跟着她白手起家的島民們來說,上課效果還是很好的,上了幾堂課,人民群衆的精神面貌得到了整體的提升,就連那看廠子的大黃狗都一臉堅毅充滿幹勁。
羅賓:……
什麼課?什麼學習?
造反世界政府天龍人已經是當今世情大勢所趨了嗎?
是她情報落後了嗎?
莉娅:不是。但“人民當家做主”的紅色思想需要在海賊世界廣為流傳,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悄悄占據一波基本輿情,尤其是針對有能耐有本事的人,比如年紀輕輕身價千萬貝裡的高學曆高智商惡魔果實能力者妮可·羅賓。
這一波思想教育的傳遞,主要是為了在有覺悟的人們心中埋下火種,希望這些人将來即使不加入她這草台班子,也能在無論選擇什麼路時,都順手攜帶傳播一點點紅色基因這個樣子。
喂完一波安利,莉娅轉頭去給晚餐做最後的準備,徒留羅賓受到沖擊的背影凝固在桌邊。
格爾戈悄摸湊過來,找了個切土豆片的活兒,想來蹭個課外小竈:“船長,羅莎是厲害的人物嗎?”
尋常平民百姓,他們船長不會把話說得這麼明顯露骨。一般都是潛移默化,溫水煮青蛙。就比如他們開設店鋪的那些個港口,或多或少都會隐晦地影響一些本地居民的觀念。
莉娅承認:“挺厲害的,不過你們面對她也不必太拘束。”
尤娜握着剪刀湊過來給她剪蝦線,發出熱愛學習的聲音:“我也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