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老師帕特裡克一樣,看待事物的眼光很務實。
莉娅面色憔悴,腦袋遲鈍地喝了一口姜茶,默默吐出來一塊姜片。
“哎唷,拿錯了。”保镖隊長手腳麻利地給她換了一碗,扭頭看了看毛薩,把那碗鋪滿姜片的姜茶放到他面前:“不要浪費。”
莉娅捧着姜茶頓住。
好像有哪裡不對,但她現在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毛薩低頭嗅了嗅自己面前的杯子,臉色不善地注視保镖隊長。
保镖隊長:“你這是什麼眼神,你喝的和島主喝的可是是一鍋煮出來的。”
毛薩狐疑地探過頭嗅了嗅莉娅小人兒手裡的姜茶,前次婚禮上那塊可怕的蛋糕還記憶猶新地留在他簡單的大腦中,對于氣味古怪的食物,他現在十分謹慎。
莉娅與他對視兩秒,福至心靈地明白了這隻大狗的顧慮,立刻面無表情地當他面喝了一口。
觀察了一下莉娅的臉,毛薩放心地縮回脖子,一口幹了對他而言過分迷你的杯子,并不知深淺地嚼了兩口咽下肚。
後來跳窗出去啃屋檐下的冰棱時,毛薩把窗戶框子擠變形了。
當晚莉娅檢查了一下毛薩胸腹處的傷口,找了個合适的位置,一腳将他踹下床。
以毛薩如今的噸位,她當然還是踹不動的。但察覺到莉娅憋着火,這兇巴巴的毛怪物還是乖乖配合地睡到了床底。并且在夜半爬起來呼噜噜地扛起莉娅換了個房間睡。
莉娅:……
沒能成功培養出自己睡的好習慣,反而養成了意想不到的壞習慣。
她仍然很堅決地不允許毛薩和自己同睡一榻。
這身厚厚的皮毛下面掩蓋的人,說到底還是薩卡斯基。
她和他曾經相互利用,卻也還有家人的情分在。所以在他有需要的時候,她願意盡力援手。隻是她私心已經選擇不同他走一條路,那麼就不能給他對她那點莫名其妙的觊觎和情思,創造多餘的理由和機會。
毛薩顯得很委屈,在莉娅蹙着眉頭跟半夜伺機想爬上床的他講道理時,大腦袋猛地紮進床腳的被子。
莉娅驚吓地縮回腳竄到床頭,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在做什麼?!”
她有一瞬間都不敢去看自己的腳,鮮明的觸感讓她頭皮發麻,腦袋混亂:“你…你!薩卡斯基!”
小狗從枕邊過來搭上她的膝蓋,莉娅條件反射地把他掀了下去。小狗暈頭轉向從被子堆裡爬起來,隻看見莉娅跌跌撞撞跑去浴室的背影。等浴室門被大力甩上,他緩緩扭頭,朝毛薩呲了呲牙。
莉娅混亂地沖進浴室清理了腳上的濕膩感,又混亂地離開浴室。
回到卧室,毛薩還待在原來的位置,他大張着手躺在地上,厚重的皮毛堆了一地,眼睛緊閉。
混亂的大腦瞬間清醒。
她顧不上生氣了,之後也沒有再攆薩卡斯基回自己房間去。
薩卡斯基的情況并不好。
首先是開始陷入長時間的睡眠,連續幾天都隻醒了一個小時不到。
其次毛薩的傷口愈合得比在人形時,還要慢非常多。
按理說,睡眠是動物恢複精力的重要自療過程,但睡了幾天,薩卡斯基的傷勢完全沒有好轉。莉娅頻繁地檢查他的傷口,也嘗試過給他做全面體檢,到最後也沒發現任何問題。
嗜睡,傷口恢複得極其緩慢,有失血過多導緻的輕微貧血症狀,除此之外查不出毛薩有其他任何毛病。
狗崽的狀态也不太好,沒有毛薩長時間昏迷那麼嚴重,隻是一直精神不濟,冬眠似的躲在毛薩附近的角落不願意動彈。脾氣變得兇惡許多,昨天保镖隊長推門叫莉娅吃飯,險些被趴在門邊的狗崽咬掉手指頭。
他甚至不再主動靠近莉娅。
從工業島出發前往伊萬的農業部員工已經全部報到完畢,第二撥前往他們北海新島進行初步建設的島民,也馬上就要到達目的地,莉娅在島上待不了幾天了。
更糟糕的是,莉娅暫居的這個偏僻島嶼,被卷入了北海政治鬥争的漩渦。艾拉可可和她的王子丈夫似乎遇到了點麻煩,提前打電話來讓她做些準備:
“我家那位家裡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沒了,現在他和他另外兩個兄弟鬥得很兇…你小心點,這種程度的搜查一般出不了什麼事。我已經打了招呼,即便不是我們這邊派系的人,也不會敢太為難你。”
莉娅站在窗口,這一條樓房街的盡頭,身穿制服的武裝隊伍一戶一戶粗暴踢開門,幾個守在門口,幾個沖進去搜查。隔着一條街,居民驚恐的哭鬧喧嘩都那麼清楚。
投桃報李,莉娅提醒:“身邊要清理幹淨,我建議你最好做一次篩選。另外,世界政府不會放過混亂中的機會,再怎麼小心也不為過。艾拉小姐,這是我多年經曆的忠告,希望你平安。”
保镖們剛鍛煉完,除了房子裡值守的,其他人全穿着短袖,汗氣蒸騰地堵在門口。
人高馬大的肌肉牆一字排開,堵在街道這頭靜候光臨,十分紮眼。滿臉煞氣的大漢團令搜查的士兵遲疑地放慢了腳步。
莉娅凝視着搜查隊伍,神色微冷。
轉身把床底的小怪物塞進毛薩的被窩,她随手拿了本書坐在床邊。
窗外的聲音突然降低,除了她樓下有隐約的交談聲,其他住戶樓都安靜得過分。
翻過兩頁,争執的動靜又大了起來,尖利的警哨聲穿透半個街區,很快有更多雜亂沉重的腳步聲彙聚過來。
莉娅撥通電話蟲吩咐屬下:“還是盡量不要動手。”
艾拉可可面臨什麼樣的處境,她不能确定。不過莉娅不是會把自己的安危完全托付給别人的性格。
很快她的房門就被無禮地推開,幾個彪壯的搜查士兵擁護着一個趾高氣昂的軍官闖進來。
莉娅耐心等到所有人都進來,才放下書,客氣地問:“有何貴幹?”
帶隊搜查官的眼神在她臉上掃視了許多次,揮揮手:“真可惜…對不住了美人兒,給我搜!”
保镖隊長立刻擠進門,攔在他面前:“住手,你們不要太過分了!”
搜查官仰頭輕蔑地鼻孔對人:“野蠻人,這裡可不是你們風起雲湧的偉大航道,在别人的地盤,就要遵守主人的規則。”
帕特裡克的脾氣帶不出軟柿子,保镖隊長作為帕特裡克座下首席弟子,性格比打鐵的錘子還要剛硬,聞言拔出他背後二百來斤的大鐵錘,獰笑道:“我們野蠻人隻遵守一條規則,那就是誰的拳頭大聽誰的!”
兩撥人馬刷啦啦亮出武器,氣氛劍拔弩張。
搜查官:“你們膽敢在我們國家挑動戰争,那就休想輕易離開!”
保镖隊長:“呸!給臉不要臉的狗東西!”
毛薩輕微的鼾聲一停,半困不困地掀開一線眼皮,一副被吵醒但還是很困,馬上就要繼續睡死過去的樣子。
莉娅拉了拉被子,蓋住他的耳朵。
她的手費勁地擠進毛薩沉重的腦袋下的縫隙裡,從枕頭下摸出槍,撥開保險的同時目光落在最後面兩個士兵身上:“我跟世界政府交情很多年了,所以對你們的各種喬裝風格都很熟悉。想必你們對我的能力也了解不少。”
莉娅舉起槍,上膛,神色冷靜,手臂沉穩:“在我不客氣之前,還是請出去吧。”
兩個士兵面面相觑,其中一個忍不住摸向腰間,手指還沒碰到槍把,子彈就“咻砰”一聲掠過,打爛了他别在腰上的槍管。
冷汗唰地爬滿了他的後背,餘光裡同伴警惕地後退一步。搜查官也立馬就退到了搜查隊伍中。
眼前裝扮溫柔的姑娘笑容未變,他們完全沒想到她會真的開槍。
樓下短暫的騷亂了一會兒,幾聲悶響後恢複甯靜。槍聲沒有引來其他搜查隊的支援,意識到這一點,搜查官白着臉猛然看向莉娅。
莉娅拿床邊給毛薩擦臉的濕毛巾擦了擦消音器,察覺到他的目光,甚至還沖他點頭緻意,接着她朝裝扮成士兵的政府間諜微微一笑:“下一發也會很準。”
這隻消音器是本地小店買的老零件,保養得不錯,看起來還能用挺久。
“還有你們,”氣質溫柔的年輕女士話鋒一轉,對搜查官溫和地說:“一般情況下,為表示對主人的尊重,我不會打别人家裡的狗。”
“但如果面對的是惡犬,那也不一定。”莉娅微微仰頭,示意了一下保镖隊長。
保镖們湧進來,并排築成一道人牆,将搜查隊往門外逼。
莉娅沒有放下槍,耐心地提醒:“所以,如果你對我們一行人有什麼疑惑,可以先找你的主人确認一下。”
被擠得踉踉跄跄的搜查官回過神,氣得臉色發青,掏出槍朝天花闆放了三槍:“都住手!就你們有槍嗎!”
保镖們嘩啦啦抄起家夥,還沒等莉娅一聲令下,身邊的毛薩唰地一下坐起身。被子從他身上滑下來,露出兇惡的面孔和龐大奇異的身軀。
場面寂靜了一秒,這一秒裡,赤着眼睛胸腔裡發出恐怖低沉咆哮的毛薩,抓起床邊花瓶蓄力砸向搜查官。脆弱的花瓶擦着對方的臉飛過,砸破了牆壁和走廊窗口,碎在對面樓下的空地上。
“怪…是怪獸啊!”“救命!救命有怪物!”
搜查隊連滾帶爬地逃離房間,剩下搜查官站在原地,臉上緩緩淌下一道鮮血。
莉娅瞄了一眼對方變深色的□□,禮貌地收回目光,吩咐保镖:“請客人出去吧。”
保镖們麻利地收回自己的武器,蹑手蹑腳地把搜查官架出去,離開時關門的聲音微不可聞,甚至有心細的保镖搬了個櫃子來,從外面擋住花瓶砸破的牆洞。
莉娅回頭,毛薩已經倒回床上,打着呼噜睡得昏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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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特裡克抱歉地拍了拍科洛奇濕漉漉的肩膀:“對不住啊科洛奇,我好像記錯航線了,船開到好大一面山崖下面。哎呀,我們繞了好大一圈,差點以為來錯地方啦!”
科洛奇眼睛緊盯着零件一箱箱搬下來,難掩麻木:“啊哈,你沒記錯。”
大副替他解釋:“他在水下遊了很久,有點累。”
為了保證巴林島的安全,也為了探尋龜群到訪的原因,科洛奇憑借自己的種族優勢繞島遊了三圈,還試圖與同為海洋種族的巨型烏龜溝通,通通未果。剛爬上岸就接到帕特裡克的問路電話,又跳回海裡帶了個路,屬實是累懵了。
帕特裡克大吃一驚:“那你們打算怎麼辦?這些烏龜都是哪裡來的?”
大副疲憊地揉捏太陽穴:“查出來了,是西海的島嶼龜,一般隻在西海活動。巴林島西海灘的天然環境,确實很受海龜青睐。”
但這點原因并不能充分解釋龜群千裡迢迢從西海跑來新世界的理由。
兩島幾個重要負責人陷入沉思。
科洛奇檢查完最後一個箱子,建議道:“不然還是問問莉娅小姐吧。”
大副搖頭:“這種事情暫時不要問船長,北海現在太混亂,不能讓她分心。”
力利:“要不要問問小白,他說他是莉娅的好盆友诶!
(=^▽^=)”
科洛奇:“嗯?力利,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大副蹲下來抓住小卷毛的胖胳膊,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問道:“是東海出事了嗎?”
力利搖頭,穩重地說:“沒有出事,力利知道莉娅在北海很忙,就回來幫你們的忙啦。(*?????*)? ”
他拍拍身邊的龜殼:“看,我給你們帶來了重要的客人!(?˙▽˙?)這是小白,他說他是莉娅在北海認識的好盆友!”
雪白的大龜劃動四肢,慢慢從礁石後面爬出來,照明燈下,一雙琥珀色的瞳孔友善地看向周圍人類。
力利隆重介紹:“這些是力利的小弟們!一會兒他們會回船上去睡覺,先介紹給你們認識嗷(*?▽`*)”
龜背上,四個小孩睡得人事不知。
力利扒拉扒拉,把壓在底下吹鼻涕泡的路飛挖出來:“這是最小的小弟路飛ヾ(??`。ヾ)。”
接着是一腿壓着路飛肚子睡姿嚣張的艾斯:“這個是最調皮但是雀斑很多的艾斯( ̄▽ ̄)~*”
雙手疊在腹部,用小毯子蓋住肚子的薩博:“這是狡猾愛和稀泥但是講禮貌的薩博( ̄y▽ ̄)~*”
抱着劍縮成一團的綠藻頭:“這是新加入的脾氣很臭但是講義氣的綠藻頭( ^3^ )╱~”
最後力利拍拍白龜粗壯的前肢:“這就是莉娅和力利的新盆友小白,他說龜群是莉娅邀請來哒!他們家好多龜,都快住不下啦!╮(‵▽′)╭”
大副:“???”
科洛奇:“???”
帕特裡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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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某日午後。
莉娅坐在院子裡邊曬太陽邊處理電話公務,白龜趴在她身邊慢吞吞啃水果拼盤。
挂了電話蟲,莉娅把手按在白龜暖烘烘的殼上取暖。
龜殼寬厚,紋路漂亮。莉娅感歎:“慢慢長,終有一天你會長成比島嶼還大的烏龜吧。”
白龜悠閑地啃掉半個蘋果。
莉娅摸摸他的殼紋,羨慕道:“會行走的島嶼啊,要是我們兩島也能想走就走,那該多好。”
白龜回頭看她,友善的大眼睛溫柔又認真。
莉娅笑了笑,也不跟他開玩笑:“知道你聽得懂,有空可以到我們島上去做客。巴林島其實還挺适合海龜栖息的。”
想了想,認真補充道:“我給你說說地址?我很歡迎像你這樣友好的小海龜來哦~”
白龜聽她把話說完,緩慢地停頓了一會兒,悠哉悠哉地吃完了自己的果盤。
當夜,一隻遠遊的白色西海島嶼龜,踏上了回家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