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薩一時疏忽,将卡裡納瓦的性質錯誤判斷。
黑發莉娅語氣輕慢:“能送來這麼多活生生的人,小小一個茶室,能量倒是不小。”
這麼些人,細看竟還能區分出不同海域的地區人種特征,櫻落背後的航運資本可見一斑。
今天運來幾個女孩,明天運來幾個男人,過幾天說不定就是魚人、其他什麼異族;而普通人都能運,難道軍隊、武器、軍火就運不了嗎?
黑薩略一思忖:“莉莉說得對。”
他不管紅燈區,但人口買賣這回事在今天的北海,沒人能下他的臉面。
“我回去一趟,”他看向黑發莉娅:“你和我一起去嗎。”
說起來,今晚受邀前來的貴族都很面熟。
紅色的眼珠子泛着冷光:“莉莉喜不喜歡這裡?想不想置辦産業?”
黑發莉娅打了個呵欠:“不去,不喜歡。”
她又不是沒有在北海置業,要個妓院幹什麼?兼職老鸨?
黑薩聽了她的回複,眼瞧着也有些興緻缺缺:“那算了。你等等我,坐我的船回去。十分鐘就好。”
黑發莉娅生生聽出了一股煞氣。
于是她皺起眉,不太贊同地看着他:“可是他們對我應該還有用。”
這時候敢伸手的北海貴族商賈,多半和新世界有很深的關聯,黑薩貿然出手隻會讓這些線索斷在表層,使真相隐藏得更深而已。
黑薩與她對視了一會兒,笑着伸手又來捉她的腰:“那我再幫幫你。”
黑發莉娅抵住他靠近的下巴,果斷拒絕:“不用。”
先前說的給她幫忙,實際上也是黑薩打算利用此事争取伊萬大帝更多的支持。他知道對方對家門口有一個魚龍混雜的大型紅燈區這件事是個什麼态度。
再有嘛,說這後面沒有世界政府的推手,他可不信。
讓他給世政添點堵,削減對方勢力的情報和收入來源,他是非常願意的。
創一把對手,拉攏了盟友,說不準還能給他增收,又讨了美人的情分。一箭多雕的事,劃算得很。
黑發莉娅心裡也清楚,幫她招人、打發‘櫻落’的老闆和媽媽桑、撬開紅燈區蚌殼的第一刀,對薩卡斯基都是舉手順便的事,對她而言卻是很大的進展。所以她可以給黑薩一點甜頭,換取對方的支持。
但摸出隐藏人口通道這件事,與她日後的計劃、利益攸關,她不想交給别人去做。
所以黑薩也别惦記着得寸進尺,占便宜沒夠。
她拒絕得太堅決幹脆,不給他争取的餘地。
黑薩眸色微深,他欲要張口說什麼,通往前院的路傳來一陣嘈雜。
比黑發莉娅預計的還要慢,遊女…不,現在是她廠子裡的女工。女工們都快收拾完了,前院的媽媽桑才踩着木屐急匆匆邁着小步姗姗來遲。
“說起來,薩卡斯基。”
黑發莉娅倚在男人胸前,微微一笑:“你有多久沒送過我禮物了?”
送紅燈區産業她是不喜歡的,黑薩暗自猜測莉娅的喜好,順勢攬住她:“想要什麼?”
随着媽媽桑木屐脆響的聲音接近,收拾好包裹的許多女工們不自主地抱緊自己不多的行李,小步後退。
當着媽媽桑焦急又惶恐的臉,黑發莉娅從容地拍拍手:“排好隊,我們要出發了。”
“站住!站住!你們這群該死的…”
黑發莉娅向上勾勾手,那截豐潤漂亮的雪白手腕再一次晃花了媽媽桑的眼睛,使她未說完的話猛地堵在喉嚨口。
因為這一次,上前迎合黑發女人的不是那些身強體壯的黑鬥篷,她還能令自家的打手在氣勢上相互對抗一時。
黑薩自覺地俯下身,從背後環住黑發莉娅的腰腹,将冷肅的臉積極配合地送到她手邊。
“這裡就交給你了。”黑發莉娅撫摸着他的臉頰,指尖在堅毅的線條上劃出溫柔的線條。她親吻他的嘴角,柔聲細語地叮囑他:“記得我說的,别亂發脾氣,薩卡斯基。”
媽媽桑帶着她大量的打手們像一群木樁似的,僵停在幾米之外,呆看着今晚最不好惹的貴客态度纏綿地與要帶走櫻落重要經濟來源的罪魁禍首難分難舍。
黑鬥篷們将新鮮熱乎的女工們圍繞在中間,格爾戈亦步亦趨地跟在大副身後,直到出了紅燈區街口大門,才激動得牙齒打哆嗦,難掩興奮地向大副确認:“一分錢都沒花……一分錢都沒花啊!”
蒙着厚厚的衣物,刻意壓低的聲音被淹沒在人來人往的街道,大副毫無波瀾:“收好。”
帶來的錢财支票統一收在格爾戈身上,除了最開始分給遊女的問話報酬,大頭就沒動過。
兩島賺大錢也是最近一兩年才開始的事,管理層包括島上任意有點權力的小管理都抱持着勤儉持家,開源節流的良好作風,更别提普通島民。
不愧是他們的島主啊——
格爾戈高興又心虛地捂緊貼身存放的包裹,連帶着對赤犬大将的恐懼都減少一大截。
在心裡暗戳戳計算着省下的這筆錢可以用于哪些新的投資建設,沒發現大家停止了腳步,格爾戈一個大跨步,踩住了前面大副的後腳跟,差點把對方的鞋踢飛。
“……”
大副無言地扒回自己的鞋,把莽撞的後輩推到另一邊隊伍前頭。
“格爾戈,”船長塞給他一隻熱乎乎的小手,柔聲道:“安排她們到雪島落腳。明早就出發。”
格爾戈茫然擡頭,即将離開紅燈區的前方街口,雪白西裝與詭異面具的組合一閃而過,他隻捕捉到一點與北海烈風格格不入的陰謀的毒氣。
被塵封的熟悉氣味在記憶裡翻湧,豁然撕開一幕高立于四海的森嚴畫面。
紅色土壤曾經肆意吸取着他的鮮血和靈魂,那掩藏鐵鏽腐臭的奢靡香氣,仿佛又飄向他,化作無形的命運枷鎖,在他如今強健自由的身軀上再次投下命運的陰影。
牽着小姑娘的手,格爾戈渺小的竊喜、激動瞬間消弭無蹤。隻有不詳的預感像雪做的小蛇冰冷遊上他的脊背。
黑發莉娅轉身得太快,格爾戈沒看見她是怎樣的表情。他轉頭去尋求大副的解答,隻從對方緊鎖的牙關裡抓取到一個艱難的音節:“走!”
兩島的火苗将将灑向這世間至暗至低的陰影處,不應當能引發紅土大陸之上龐然怪物警惕的敵視。
大副知道幾乎所有關于兩島的決策。包括糧食、兵工、軍火、合作、反叛等等等等,以及回返瑪麗喬亞的同胞。
是誰背叛了?
是誰暴露了?
是否已有同胞無聲地犧牲?
他翻遍每一絲錯漏的可能性,依然找不到災厄過早降臨的線索。
身邊全是兩島優秀年輕的二代,格爾戈緊貼着他,已經可以與他比肩的軀體止不住細微的顫抖,數年安穩還沒能完全撫平折翼的創傷。
“别怕,有我們呢。”
格爾戈低聲地安撫被突發變故驚吓的女工們,示意同伴們收緊包圍圈,将中間的女性們遮掩得更嚴實。
“大副,從哪邊回伊萬?”
尚且青澀的聲線語氣沉穩,也穩住了大副幾乎要溢出仇恨毒汁的心髒。
“島主已經引走人,原路回。”
大副冷靜地指示,全然不見平日對船長過分愛護的姿态。格爾戈什麼都不敢問,他抓緊掌心瘦小的手,緊挨着兄弟們,迅速消失在北海黑冷的夜色中。
與他們背道而馳的方向,夜風掀起墨色鬥篷,黑發莉娅柔情如水的眼眸盛滿尖銳惡意,逼退了滿臉天真的卷發小胖。
力利像是在人群中認錯了家長的無辜小孩,不知所措地呆立在路邊,任由鬥篷袍角拂過他的臉頰,明亮眼眸被潑滅了熾熱的光華,黯淡迷茫。
在他身後,錯肩而過的刹那,大叔眼睑微動,回饋了一個珍貴的方向。
那是她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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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本!還沒喝完呢,你去哪兒?”
醉意微醺,紮着馬尾的黑發男人摸出香煙:“去處理幾個不長眼的家夥。”
酒館沉重的木門開合搖晃,隐約能看見對面街道幾個混混正圍住身材嬌小的女性。
捕捉到關鍵要素的酒館常客哈哈大笑:“那小子!又去英雄救美了!”
另一桌的客人應和:“這周第幾次了啊?耍完帥又不給美女面子,卡裡納瓦的小妞辣得很,要反過來嘲笑他膽小鬼呢!”
“诶吉克,你知不知道本是怎麼回事?我記得他先前不是出海了嗎?”
老闆扛着酒桶進來:“是出海了。他上周才回來,說是在這兒等夥伴走不開,不然早就跑去紅燈區泡着了。”
貝克曼咬着香煙,無聲無息走到混混們背後。
大概是隔壁街區的流氓,不知道他在這條街一周連着收拾了三夥混混的威名,五個人高馬大流裡流氣的家夥圍住嬌小柔弱的女人不斷起哄調笑。
被堵在牆邊的女性似乎是吓壞了,一隻手緊緊抓住領口,寬大鬥篷帽下隻露出一截小巧的下巴和飽滿紅唇。
不用掀開鬥篷他就能斷定,這是個漂亮女人。
處理幾個混混不費多少功夫。
貝克曼轉身,發現那女人居然還一步未動地站在原先的位置,正想安撫幾句,擡眼就對上一雙多情含笑的眼睛,烏溜溜的瞳仁冷靜幽深,對他流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您真是一位紳士。”
四周突然變得過分安靜,貝克曼警覺看向街頭,見到劃分地盤的混混們聚衆持械的身影漸漸逼近。
不過是四五十人統一後退的背影。向來嚣張無腦的街區青年們此時安靜忌憚地面朝着另一個方向,被不知什麼人步步逼退,退卻的正是他和女人所在的方向。
衣擺被輕輕一扯,女人無害溫柔的笑臉映入眼簾:“先生,我們該趕緊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