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娅緩慢地撐開眼皮,感覺到溫熱的液體包裹着她虛弱的身體。
她醒來的次數越來越多,身體也在漸漸恢複知覺,渾身充盈着健康時才擁有的輕松感。
“可以嘗試出艙活動了。”
陌生的聲音隔着厚厚的水幕隐約地傳入耳中,莉娅側過頭,努力睜大眼睛,玻璃外的畫面模糊不清。
一團巨大的陰影靠近,她勉強分辨出那雙黑沉的眼眸,不由得伸手去夠,卻被冰涼的牆體阻隔。
男人把手掌貼上來,對應她無措的指尖。
“莉莉。”
她看不清他的口型,卻能聽見他低沉的聲音,晦澀喑啞。
張開嘴,一連串的氣泡從她口鼻處湧出,嗆了她好幾口,她無意識而慌亂地劃動幾下四肢。
随即上方被推開一道口子,冷白的光穿透淺藍色水液,打在她脆弱的眼皮上,刺得她瞳孔渙散。還未等她閉上眼,大片陰影遮住刺眼的光線,一雙手至上而下沉入水中,将她環抱住向上拖去。
離開溫暖的液态環境,新鮮而冰冷的空氣瞬間貼上莉娅□□的軀體,受到溫差的刺激,她四肢百骸的感官這才連接回主人的意識。
寒冷隻有一瞬,莉娅馬上被裹進熾熱嚴密的懷抱,海軍制服大衣緊緊包住她,臉頰依偎在男人寬闊的臂膀上。
“别慌。”
感受到同樣熾熱的唇瓣親吻在她濕漉漉的發頂,莉娅緩緩擡頭,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藍湛湛眼睛。
“我看你比她慌。”
莉娅微微轉動眼珠,視線對上一個又高又大的…腦門?
對方隻在十步之外,她看不太清楚,有點不敢确定。
“你快把她放下,我要給她再做一次全身檢查。”
大腦門走近,說話間額頭上壓出幾條淺淺的印痕,像是新皺紋的紋路。
莉娅稍稍震撼了一會兒,回轉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男人臉上,仔細觀察了幾秒鐘,遲緩地動動手指。
她被抱得很緊,勉強才能探出手摸到薩卡斯基的臉:“…你受傷了嗎,薩卡斯基?”
莉娅的手又滑落到他肩膀上,輕輕摸索着藏在衣服下的繃帶。
再用回原本身體的嗓子說話,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她的聲音一開始很輕很慢,但從順利說出第一句話後,很快就熟練而流暢。
“有好重的血腥味,你流了很多血嗎?藥味很淡,你是不是該換藥了。”
薩卡斯基頓了一下,扭頭與一邊腦門碩大的男人對視。
男人大約五十來歲的年紀,穿着嶄新的白色外衣,一雙腿細伶仃地踩着造型奇特的大頭鞋。除了異常出衆的腦門,他還垂着一條碩大的長舌頭,整個人看起來宛如某種矛盾集合體,十分荒誕怪異。
“嗯?嗅覺強化了?有可能是惡魔果實的能量效果在顯化,把她放到掃描艙去,我看看數據。”
說着,他已經轉身走向操作台,用眼神催促一動不動的海軍大将。
薩卡斯基把莉娅開始有點發涼的手塞回懷裡,抱着她轉身:“她需要衣服。”
泡在修複艙裡當然不需要穿衣服,但出來就不一樣了。
“唉,你們夫婦真麻煩。”
男人招招手,一隻不知道什麼東西咔哒咔哒跑出來,在他的指示下叼來類似病号服的寬松衣服,莉娅看了半天才看清這是一隻機械狗。
薩卡斯基邊利落地為她穿上衣服,邊對她解釋:“那位是貝加龐克博士,他利用他專門的技術救了你,一會兒要給你檢查身體,不用怕。”
莉娅不作聲,乖乖被放進掃描艙裡,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薩卡斯基寸步不離地守在一旁,對上她的視線,開口慢慢和她說話:
“我的傷不嚴重,沒有流很多血。”
“等你檢查完了,我就去換藥。”
臉色還是一貫的冷淡嚴肅,雖然聲音比平時更加嘶啞,語調依舊沉穩平靜,很難看出什麼端倪。
他自然地擁抱她,親吻她,安撫她,不假他手地為她穿衣服,安撫她的情緒,耐心解答她的每一個問題。
正如貝加龐克博士所說,好像一對親密夫妻。
然而他們并不是。
莉娅閉上眼睛,遲滞地整理思緒,同時乖順地聽從貝加龐克博士的所有檢查指令,是個讓醫生省心的好患者。
檢查需要取血,薩卡斯基握住她伸出去的手指,黑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貝加龐克:“我認為沒有這個必要。”
活像個不配合治療的醫鬧家屬。
莉娅另一隻手覆上他的手背,輕聲對他說:“沒事的,薩卡斯基。”
療愈是一項複雜的工作,一個能把她活生生從死神手裡搶回來的科學家,無論想從她身上獲得什麼基因數據,都已經早就在治療過程中拿到了無數次。即便貝加龐克真的有什麼其他目的,他們也隻能承受任何風險。
治療還沒有結束。
莉娅向薩卡斯基微微一笑:“沒關系,我現在已經醒過來了。”
不管睜開眼睛後要面對什麼樣的困境,她都不會坐以待斃。
薩卡斯基看着她,沒說話。
莉娅伸出手指,讓貝加龐克取走了兩管血。
“感謝您收治我,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她溫柔有禮地和貝加龐克搭話:“很早就聽說過您,一直很想找機會拜訪您。”
貝加龐克的性格倒是沒有他的外貌那麼特立獨行,說話很平常和善:“哦?世界政府應該有在極力降低我的存在感,你是從哪裡聽說我的?”
莉娅笑笑:“我的曆史老師是奧哈拉的哈庫博士,上課時我聽他說起過您。”
動作不停的科學家稍頓,沉吟片刻,拿着檢測報告走過來。他擡擡手,天花闆上降下來一根機械臂,精準地将一副眼鏡遞到莉娅面前。
帶輪的椅子嘩啦啦從桌下滑出來,停在貝加龐克腳邊。對方坐下給她講解:“經過檢查,你的聽力和嗅覺成倍提升,視力水平成倍下降。另外,你的肌肉強度提高了很多,等你适應了現在的身體,會顯示出比以往更強勁的身體力量。我初步推測是由于裂裂果實能力效果持續發生導緻的,并非不可治療的疾病。”
“你從醒來到現在為止,應該早就發現了自己視物困難。”
莉娅戴上眼鏡,平靜地回答:“是的,我本來還以為是壓迫到神經,或者使用藥物的副作用。”
貝加龐克:“我的數據調整是完美的,治愈你身體的計劃經過嚴密計算,不可能出現你說的那種差錯。”
莉娅微笑:“真抱歉,沒有考慮到是您負責我的治療,因此生出了錯誤的猜測。”
薩卡斯基在一旁沉着臉。他沒有發現莉娅視力的異樣,莉娅也沒說,他隻以為是身體過分虛弱才令她身體反應遲緩。
貝加龐克繼續:“現在可以實施的治療方案有兩個,一是利用果實能力的殘留波動,對你的身體進行基因改造,在身體損傷方面可以恢複更快,而且你将獲得這個果實的部分能力。隻是你的基礎太弱,改造後的能力也不會很穩定,需要到我這裡定期接受穩固治療。”
博士補充:“惡魔果實是我近兩年的主要研究項目之一,我可以保證,以我的研究速度,不出三年你的身體就能完全消化新的能力。不過外貌大概率會受到能力影響,有部分改變。”
舉個簡單的例子,如果是薩卡斯基在毛怪形态的階段進行改造,他将獲得毛怪的力量或者晝夜奔襲的敏捷和體力,同時會保留毛怪的身體特征,可能是茂盛的毛發,也可能是鋒銳的利爪或獠牙,甚至可能是那條碩大的毛尾巴。
好處顯而易見,他的體質會有所提升,體術上限也許也會拔高,代價隻是外貌的些微變異。在海賊時代,願意付出這點代價換取更高實力的人數不勝數。
雖然還不清楚莉娅的變異形态是什麼,但如果她願意,她也可以獲得一點不錯的能力,出衆的聽力、嗅覺和力氣,對她來說有利無害。
但莉娅隻是安靜地聽,沒有發表意見。
不是她對容貌有什麼執念,隻是在場的人都清楚,三年太長了,她不會冒這個險。
于是博士說第二個方案:“如果隻想讓身體恢複健康,那就要先讓你體内的惡魔果實能量完全排出。”
莉娅點點頭:“需要我做什麼呢?”
貝加龐克指指實驗室裡巨大的液體艙:“在我特制調配的修複液裡再泡60個小時,我會定時往裡面補充能量因素,提高你的身體強度,讓你能夠承受果實力量波動。”
莉娅問:“泡完之後,就不用接受治療幹預了嗎?”
貝加龐克:“基本上可以這麼說。裂裂果實的能力具體效果我還沒研究徹底,按照已有的數據顯示,順利的話你之後還要經曆至少兩種形态變化,如果你的意志和薩卡斯基一樣頑固堅強,那很快就能恢複健康。”
如果不順利,她也有可能陷入混沌,永遠失去自我。
莉娅:“我馬上就得開始治療嗎?”
這是已經選好了方案的意思。
貝加龐克瞥她一眼:“不用,我還要重新調試一下配比。”
博士從一隻亂七八糟的箱子裡翻找半天,找出一隻手環讓莉娅戴上。
“以海樓石為主材料做的能量收束器,可以延緩你體内果實能力的發動時間。”
說完這話,貝加龐克走開去做自己的事了。
于是莉娅轉向薩卡斯基。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薩卡斯基做了什麼,讓本應該在政府監視下做科學研究忙得腳不沾地的腦腦果實能力者·世界第一天才科學家·貝加龐克博士停下其他一切工作,專門來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人治病。
戴上眼鏡後,她能發現的細節就變得全面了,比如薩卡斯基隐約布滿血絲的眼球,神情裡透出的難掩陰鸷的氣息,明顯消瘦的臉型。
檢查台上,莉娅的身高夠不着地面,赤腳懸空坐着。她的腳掌因為浸泡過修複液,恢複了健康時的豐潤,白生生像一捧秀美的雲。
薩卡斯基低頭握了握她冰涼的腳踝,脫下大衣蓋在她身前,低聲說:“晚點給你找雙鞋。”
頓了頓:“還有衣服。”
莉娅扶起過大的眼鏡,問他:“薩卡斯基,這裡是哪裡?現在外面是什麼情況?”
薩卡斯基似乎猶豫了一下,回答她前一個問題:“我們在艾格赫德,這裡是隸屬世界政府的島嶼。”
艾格赫德,莉娅對這個名字有印象,但不多。她很努力地回想了一下。
“我記得這座島嶼在大約五年前開始被世界政府着重建設,光是明面上的資源投入,就已經累積了相當驚人的數字。”
她入職檔案科任普通職員的那年,艾格赫德作為新世界一座隸屬政府的島嶼,已經展開建設一年有餘。以她那時候貧瘠的情報來源,艾格赫德給她留下的僅有的一絲印象,也就是幾十個未知内容的世界政府駐軍島嶼名單上的一個名字。
世界政府有無數行政島嶼,機關的、軍火的、實驗的,受到海軍私下重點關注的有很多,艾格赫德那個時候還不算特别顯眼。
眼見莉娅臉色有些疲憊,薩卡斯基将她從台上摟下來:“不用考慮太多,先把你的身體治好,其他的問題我會解決。”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她不會把壓力和決策權力完全放在薩卡斯基身上。
莉娅環視一圈這個不大不小的實驗室,看出使用者的倉促,以及器材用具尺寸不相合的擁擠。
她疑問:“你不會把博士的研究所炸了吧?”
薩卡斯基沉默了一下,回答她:“沒有,他的研究所還沒有建成,我沒有轟炸他的其他關聯建築。”
莉娅聽懂了,意思是炸了别的地方。
但在談論處境之前,她應該優關注一下更緊急的事情,比如薩卡斯基的精神狀态。
為了救治她,他看起來有些殚精竭力。
莉娅不太習慣。
薩卡斯基一直是個目标明确難以撼動的男人,對她的關注再多,也不會多過他的野心事業。像現在這種看起來以她為重心,抛下其他所有事情的狀況,總讓她感覺不自在。
“抱歉,辛苦你了。”
她想了想,這樣對他說。
薩卡斯基不作聲地摟着她,讓她踩在自己的鞋子上。
莉娅隻是正常地和他說話,像過去他們還生活在一起那樣,薩卡斯基卻狠狠松了一口氣。
從她睜開眼睛那一刻起,所有艱澀的難題好像都暢通無阻。
莉娅沉靜地配合他的所有舉動,親切自然地和貝加龐克打上交道,敏銳地發覺到異常要素,并溫柔安慰他——薩卡斯基不能不承認,他肩上的壓力仿佛立刻被分走一半。
艾格赫德之外的問題就像在他出門的路上布滿威力巨大的地雷,但醒來的莉娅像一枚提供動力的能源泵,為他緊繃的軀殼源源不斷地輸入全新的能源。
*
給莉娅送來衣服的是位出乎意料的人物。
“戰桃丸?”
莉娅面帶驚喜:“好久沒見過你了。”
戰桃丸是波魯薩利諾養在身邊的小孩,由于大将之間理念派系不同,兩人相處的時間不算很多,但她也曾牽着小戰桃丸的手一起去食堂,介紹自己的朋友給他認識,請他品嘗過自家的便當小菜,一起坐在會議室外等自家大人結束會議。用通俗的話說,力利小時候也被戰桃丸抱過很多次呢。
因此她和戰桃丸也算有一份自幼的情誼在,聯系不多,但私交不錯。
一直被莉娅戲稱為“大胖小子”的戰桃丸精神很好,聲音洪亮:“莉娅姐,聽到你醒來的消息,我實在是太高興了!”
說到這點,除了力利之外,戰桃丸是叫她‘姐姐’叫得最真情實感的人了;明明隻比她小一歲,戰桃丸不知為何對她總有一種隔輩的尊重,稱呼她時也總是用敬語。
莉娅接過衣服,是一套厚厚的裙裝,适合艾格赫德現在寒冷的天氣,也兼具美觀,很是體貼:“謝謝,你在執勤嗎?忙的話我們下次再聊,有機會還想請你吃飯呢。”
戰桃丸撓撓頭:“莉娅姐,我的任務就是護衛貝加龐克博士和監視你們啦,不忙的。”
莉娅為他的坦誠忍俊不禁。
瞄見他腰間的海軍内部聯絡電話蟲,莉娅眸光微動:“難為你了,戰桃丸。”
戰桃丸:“不為難,老師隻叫我和你們待在一起就行。”
莉娅笑笑:“波魯薩利諾大将還好嗎?這次給你們造成困擾了吧。”
二十歲還穿着大肚兜留着西瓜頭的戰桃丸自诩“是世界上嘴巴最嚴的男人”,但其實非常好套話,但鑒于波魯薩利諾本人也是個錯把監聽電話蟲當成普通電話蟲使用的離譜老師,他自己也沒有因此特别責備過戰桃丸。
所以莉娅從他這裡收集情報,絲毫不感到愧疚。
“老師應該還好,雖然這幾天通話的時候脾氣很大的樣子。”戰桃丸果然毫無防備。
莉娅:“畢竟他夾在中間,也很難做吧?”
戰桃丸:“表面上是這樣,但老師很聰明又狡猾,這種事情難不倒他的。”
…
等薩卡斯基端着餐盤過來,看見的就是莉娅站在門口和波魯薩利諾手下的胖子相談甚歡,兩隻光裸的腳被室外帶進去的冷風吹得青白。
薩卡斯基冷冷瞥着戰桃丸:“東西送好了就走。”
戰桃丸:“我都忘了該吃午飯了,看到莉娅姐太高興,我們晚點再一起聊天吧!莉娅姐!”
莉娅微笑:“好,你有空了可以随時來找我。”
戰桃丸:“那不行,我老叔說要我少招惹你們,博士也說世界政府一直盯着我們這裡呢。”
大胖略加思索:“等我老叔今天跟我打完電話,我去找博士,拜托他想想辦法,讓政府沒法一直盯着我們,到時候我就可以來找你聊天了。”
莉娅微笑:“好的吧。”
送走戰桃丸,薩卡斯基彎腰伸手,讓莉娅坐在他的手臂上,一手端着午餐把她帶進狹小的房間:“有什麼想知道的可以直接問我。”
莉娅的笑臉微微發沉,憂慮地問他:“薩卡斯基,你和政府撕破臉皮了嗎?”
從戰桃丸嘴裡聽來的信息告訴她,情況恐怕遠比她想得還要嚴重。
薩卡斯基搖頭:“暫時還沒有。”
能這麼迅速地成功闖進艾格赫德找到貝加龐克,不是他一人努力的結果。
波魯薩利諾含糊但偏袒的态度,澤法老師帶領軍隊突然的出現,甚至有貝加龐克本人的默許,以及革命軍出手的痕迹…還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勢力的身影出現在這次事件中,他暫時摸不準。隻是多方的幹涉,最終讓事情演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于他和莉娅來說都不算壞事。
而多方制衡的後果就是,這件本來應該被世界政府從重處理的入侵事件,徹底僵持住了。
*
傍晚的時候,遠處傳來炮擊的聲響。薩卡斯基把莉娅送回實驗室:“我去看看情況,很快回來。”
莉娅趴在窗戶上,看風雪開始肆虐,薩卡斯基穩如磐石的背影漸行漸遠。踏上一台巨大的升降機後,他很快消失在漫天大雪裡。
她扭頭去打擾不知道在做什麼實驗的貝加龐克博士。
貝加龐克隻好放下手裡的工作,對她說:“好了,好了,你有什麼想說的就快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