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庫贊從西□□自登島,在艾格赫德全島空調的環繞下驅散了帶上來的寒意。
他從距離艾格赫德很遠的某個北海灰色島嶼過來,那裡是他能找到酒吧的最近地方了。
北海常年氣候寒冷,不過春天都要過去了,居然還會突然大降溫,這是他沒想到的。
把臂彎裡的海軍大衣撣一撣,散去内側殘餘的酒和香水的氣味,他慢悠悠地往宿處走。
話說回來,海軍元帥與三大将齊聚一島,這可是非常久違的場景了。
庫贊的臨時住處和薩卡斯基靠得最近,波魯薩利諾依舊是貼着貝加龐克博士住,雖然難得聚在一起,他們仨私下還是很少有來往。
海軍現在面臨的處境十分尴尬,庫贊多少能猜到戰國元帥這次撇下馬林梵多親自過來的目的。
但他們沒有别的選擇了。
薩卡斯基一旦離開另起爐竈,海軍根本無法在對世政的戰場上堅持多久,他們現在還不知道薩卡斯基的真正目的。
隻能讓步,隻能改革。
“嘛,隻要正義的信仰不變,海軍不會走岔路的…吧…大概?”
他不太确定地想。
拐進獨棟區,隔壁元帥臨時辦公小樓傳來一點動靜。
庫贊眯着眼睛看了看,發現是薩卡斯基堵在一位女士身前。兩人似乎在争論什麼,氣氛并不愉快。
唔,應該是莉娅醬。除了她,沒人能把薩卡斯基氣成黑臉狗。
庫贊習以為常,甚至靠在自己的門廊邊,伸長了脖子想探聽一點八卦。
“你這樣不過是去送命而已。”
老實說,薩卡斯基說話十幾年如一日的難聽,他不敢想象薩卡斯基要寡多少年才有可能求婚成功。
“不必繼續在我這裡白費口舌,我非去不可。”
唉,面對薩卡斯基時,莉娅醬有時也真是一根溫柔的鋼筋。
“薩卡斯基大将,我不是來找你商量任何事情的,這件事我已經與戰國元帥共同決定好,請你不要過多地費心。”
她語氣溫和地把薩卡斯基頂得啞口無言,就要轉身離開。
薩卡斯基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身前:“你知道我能讓你哪兒也去不了,莉莉,不要逼迫我。”
哦豁。
自诩流連風月的情場高手青雉大将後退兩步,躲在廊柱後,避免聽八卦時意外陷入同僚的感情沖突。
對女士來說,這簡直是零分操作啊,薩卡斯基。
他這麼想着,慵懶地靠着柱子,摸出一根棒棒糖咬在嘴裡,耐心等待這一場争執的後續發展。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親自去找戰國元帥取消你們的商定。”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種陰郁而堅決的神色,莉娅心裡明白薩卡斯基的警惕和憂慮,但她不可能永遠龜縮不出。
“…你為什麼不幹脆把我像狗一樣拴起來呢?”
哽咽的輕柔嗓音突然傳來,庫贊吓得糖棍差點從嘴巴裡掉出來。
薩卡斯基略帶震驚地松開手上力度,往後退了一退,令兩人之間隔出一點空隙。
她從沒這樣嚴厲地控訴過他,甚至于自貶。
聽起來那麼心碎又決絕。
“我沒想過…”
他與那雙傷心濕潤的眼睛對望着,對這突如其來的軟弱,全然無法乘勝追擊,而是幾乎有些手足無措。
沉默在窒息的氛圍裡蔓延。
最終,男人低低的聲音響起:“如果一定要去,至少要有充足的準備。”
他試探着,慢慢伸手握住她的胳膊,見沒有被明顯地排斥,又緩緩攬着她往懷裡帶:“我不是要限制你的自由。”
“我隻是…不想讓你受到傷害。”
庫贊實在沒有忍住,探出頭偷偷打量自己一生嘴硬的老同事。
赤犬服軟?
簡直值得賣世經報号外頭條一大筆錢!
莉娅側臉貼着薩卡斯基的胸膛,眉心蹙着憂愁的弧度。她被輕輕抱着,柔順忍讓,任他露出難得的小心溫柔姿态。
攤上薩卡斯基,庫贊不知道是要覺得她厲害多一些,還是可憐多一些。
他心中的慨歎還沒發散,就見神情憂郁的姑娘幽幽掀起眼簾,眼睛裡一片平靜的思索。
庫贊眼皮一跳。
“貝加龐克給了我秘密武器,戰國元帥也為我調遣了幫手。”
她微微擡起下巴,更加依賴似的靠在他胸前:“請不要過分擔心我,你應該知道,我早就不是什麼脆弱無助的小女孩了。”
薩卡斯基暗自松了一口氣,順着台階下:“為什麼不來找我幫忙,你覺得我會不願意幫你嗎。”
“你馬上要啟程去和之國了。”
莉娅把手擱在他的臂彎裡,輕柔體貼地說:“我知道這趟任務很重要,也很兇險,隻是我一如既往地相信你——
也希望你能一樣相信我的能力,好嗎?”
莉娅沒成年就暗自出離馬林梵多,以兩島作為據點開始低調遊走在偉大航路。
默默無聞不到十年的時間,她便攪動風雲,直接或間接地将世界格局推波助瀾到如今這種…不可收拾的境地。
薩卡斯基已然相信她的能力和手段,但每每他看見她,依舊會堅定她還遠不該去接觸人性最最醜惡複雜的那一面的想法。
他對莉娅的保護欲和控制欲從未消退,并且與日俱增。
“晚個一天半天不要緊,”最終他說:“我送你過去,再接你回艾格赫德。”
她有些着急地擡頭:“可是我不能保證那麼快就…”
“莉莉。”
他盡量平和,但依然強勢地打斷她:“我會看着時間,準時去接你。”
薩卡斯基為她别過耳邊碎發,親吻她微紅的眼尾:“我相信你能做到。”
他自覺這是彼此最大的退讓。
莉娅又憂心忡忡地垂下眼睫,重新倚靠在他懷裡,歎息着說:“好吧。”
庫贊站在不遠處,正與她略帶笑意的眼睛對視。他收到了一個熟悉的、輕快的、溫和友好的淺淺笑容。
庫贊:……
盈盈水霧還綴在她眼中,折射出細碎冰冷的微光。
他覺得某些時候女人還是有點可怕。
但對赤犬大将來說,怎麼不算一種另類的如願以償呢?
“庫贊。”
赤犬松開莉娅,手仍扶在她背後,臉上恢複面無表情的冷硬:“看夠了吧。”
青雉從柱子後面走出來,厚着臉皮打哈哈:“好久不見,薩卡斯基。”
這并不能消解赤犬大将的不滿,但莉娅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子。
薩卡斯基冷哼一聲,毫無感情地問:“你什麼時候回馬林梵多。”
庫贊無奈:“這我可說不準,得看戰國元帥…”
薩卡斯基耐心不多:“既然不急着回去,那也幹點大将該幹的活。”
庫贊:“啊?”
薩卡斯基:“艾格赫德現在的情況,波魯薩利諾基本派不上多餘的用場。新的大将人選正在遴選,那之前你多少也該擔負起一點海軍大将的責任了。”
庫贊:“話是這麼說,但是…”
海軍内部如今基本上以薩卡斯基為風向标,如果不是他沒有進一步收攏資源和權能,那恐怕戰國也難以再左右他。
這種情況下,立場鮮明地分屬元帥一脈的庫贊,壓根就沒想過從薩卡斯基手裡搶奪點什麼話語權,海軍現在也不是能承受什麼内部鬥争的情況。
薩卡斯基卻說:“和之國的任務,你一會兒就啟程。”
庫贊的糖棍,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啊?”
和之國這趟任務雖然艱難,但也意味着更高的回報。
海軍的内部聲望,開拓新地區的先手權,與四皇級别的大海賊創立新的平衡聯系,未來海軍布局的方向決策權利…莉娅說得沒錯,這是個很重要的任務。
所以青雉主觀上認為,赤犬不應該會樂意分讓于他。
薩卡斯基一錘定音:“你先去,我晚點跟上。”
青雉大将風塵仆仆地登陸,又行色匆匆地離島,緊急召集了自己的艦隊,直到踏上甲闆,還有些摸不着頭腦的不真實感。
吹着北海的冷風思考了一會兒,他才拍着腦袋感歎:“什麼啊,這不是完全的上位者姿态了嘛!”
他還在隐約擔心海軍真正主帥地位問題可能引發的争鬥,薩卡斯基和戰國卻已經進入到心照不宣的下個階段了。
庫贊的副官來見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長官,報告完軍隊集結情況之後,又提起了額外的任務:“兩島本次有一個海樓石采購小隊随行,您現在要見見領隊者嗎?”
庫贊:“嗯?哦,莉娅醬安排過來的吧。”
副官:“是的,已經在薩卡斯基大将那邊走完程序,我們可以直接交接。”
除了這種小事,其他有關航路、登島、本土接觸事宜也都已經有完備的計劃。
薩卡斯基把一切都安排妥當,基本上前半程确實隻是讓他單純走一趟而已。
庫贊:“嘛,那就先見一下。”
兩島,糧島,反叛之島,災厄之島,希望之島,起義之島,豐裕的烏托邦。
世界政府和天龍人痛恨它,大貴族也難掩對它喂飽平民、掀起打破階級枷鎖之勢的怨憤;而民衆愛戴它,貧乏的地區向往它,揭竿起義的野軍敬重它。
很多時候,連海軍也忌憚它。
庫贊喜歡它。
喜歡它喂飽更多的平民,消滅更多的饑馑貧弱;喜歡它點燃自由的烈火,引導思想的解放;喜歡它前所未有,像童話撕裂書本撞進現實的黑暗,萌發無限可能。
它使時代混亂,它使世界覺醒。世界終究是大多數人的世界,當大多數人都奔向同一個目标,當基石執意撼動,則高樓岌岌可危。
了解過它以後,就很難讨厭它。
因為他知道這時代多可惡,大海藏匿了多少滌蕩不清的污穢。
庫贊披好制服大衣,走向會客室,剛好在門口遇到了兩島随行的負責人隊伍。雙方停在半開的門外,遲遲未入。
青雉的副官不明就裡:“大将?”
庫贊主動打了招呼,和打頭的女性握手:“久聞兩島大名,希望我們能相處愉快。”
尤金扶了扶眼鏡,官方又親切地微笑:“那是當然的,兩島和海軍一直都維持着良好的友誼,我們很期待這次的合作。”
接着,她側身向他大緻介紹随行的幾個成員:“…我們科研部、工程部、銷售部都出了兩個人來,他們負責的事項我們稍後詳談。還有這位,兩島的外援,我們島主專門請她跟随這次項目,聽說與您好像算是舊識了。”
站在尤金身後的女人上前一步,伸出手,語氣從容:“很高興再見到你,青雉大将。”
庫贊深深凝視她幽邃明亮的眼眸,緩緩握住她的手:“很驚喜,非常意外,能在這裡見到你,妮可·羅賓小姐。”
兩島采購項目臨時代表,妮可·羅賓,露出狡黠的笑容:“诶,我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真是世事難料啊。”
庫贊最後看了她一眼,兩人松開手,進入臨時會議室。
尤金讓了一下,客氣地請庫贊先進門,又示意了比爾替上第二個位置,把羅賓擋在後面一些的順序。
趁着這麼一小會兒的功夫,羅賓趁機把手心沁出的汗用力擦掉。按住微微顫抖的胳膊,她重新握緊拳頭,踏進會議室。
長期被追殺、背叛的極度恐慌和警惕,如附骨之疽糾纏她多年。
青雉就是羅賓這條昂貴小命的審慎監督者,時不時會在她的逃亡生涯中閃現。即便他出現的時候,通常她能安穩一小段日子,但她依舊切身地感受到這個男人為她緊迫壓抑的旅程,增添一抹更加沉重的暗色。
青雉是為了正直寬厚的同僚好友而放過惡魔之子,于是從此視她為自己不可推卸的責任。他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滅殺一個無辜的女孩,卻也把她當做不确定的隐蔽禍端。
所以羅賓對他的感情以負面為底色,疊加着許多複雜微妙的情緒。
她不感激他,也沒有那麼激烈的怨憤。比起深刻入骨的仇恨,年幼時的羅賓對他更多是來自海軍屠戮現實的懼怕和迷茫。
他與她僅有的一點關聯是那個溫柔的巨人朋友。他們之間唯一算得上是共同點的地方,就是曾經擁有過同一個朋友,而他還殺了她的朋友,并且是毀滅她家鄉的幫兇。
時代在變化,她如今不想再怕他了。
奧哈拉會永遠留下名字,曆史的真相會與新的未來共同展露在大海每一個角落。
商談效率很高,企劃非常專業,流程非常完整,合約也非常清晰,尤金的交談态度也是和風細雨,令人舒适——這讓他看到了一點莉娅的影子。
結束時,她還以個人的名義贈送了他許多兩島商品的體驗券、優惠券,和大宗交易的專屬折扣。
庫贊一下子就知道為什麼兩島的客戶源源不斷地增加,還能做到新老顧客都好評如潮了。
走出臨時會議室,已經接近早晨,但天還是灰黑沉重的夜色。尤金笑眯眯地叮囑了羅賓早些休息,便若無其事領着人先走了,留下明顯還有話要說的庫贊和羅賓面面相觑。
庫贊幹巴巴地站在門口,幹巴巴地開口:“呃,我以為你會回奧哈拉——我是說,你應該知道的,海軍這邊你的通緝令已經撤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