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是辛苦,忙了一晚上,我幹站着有什麼辛苦。”江離拍一拍她探過來的手背,擡手将她鬓邊落下來的碎發挽到耳後。
他想起這一晚上在營帳外聽到的心驚肉跳的哭嚎聲,目光沉沉:“阿羽,生孩子太苦了。”
“是啊。”姜鶴羽也擡起頭來,看向挂在遠處山尖的圓月,“做母親的,真是偉大。”
“快吃吧,再磨蹭湯餅冷了。”江離見她神情多了幾分落寞,敲了敲她的腦袋。
“一會兒讓我慢點,一會兒讓我快點,你還真是善變。”姜鶴羽埋下頭繼續吃,口中含糊着吐槽。
江離自知沒她會嗆人,便也不搭腔。從食盒中端出一碗黑乎乎的湯藥,眼也不眨地一口飲下,又撣了撣沾上少許爐灰的袖擺,倚着桌案賞起月來。
才不到半刻鐘,姜鶴羽就喝完了最後一口湯。
她用布巾擦着嘴角,慢慢回味那醇厚的香氣,這才意識到不是因為餓了才覺得今晚的湯餅格外好吃,是它本身的味道便不錯。
她有些疑惑:“這湯餅真是庖房做的?”
江離站起身,收好食盒,聽到她這話,輕笑一聲:“終于反應過來了?饞得像個餓痨鬼。”
“阿兄,我發現你有時候嘴也挺毒的。”姜鶴羽回想自己剛剛吃湯餅的樣子,尴尬地摸摸鼻子。
江離将手爐塞到她手裡,拎起食盒和藥箱向前走去,淡淡的聲音散在夜色裡:“我以前不這樣,都是跟你學的。”
“欸,你别打岔,還沒回答我是不是庖房做的呢。”姜鶴羽快走兩步到他身旁,與他并行。
“庖房做出來的味道是這樣的?”
“确實不像,那是誰做的?阿兄,難道……是你做的?”
“呵,不是我做的難道是你做的?”
“不對,你竟會下廚?”
“我記得曾與你說過,我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人。”
“不是這個,我是想說,‘君子遠庖廚’?”
“我像君子嗎?”
“我看挺像的。”
“那……多謝您誇獎?”
……
疫病過了爆發的高峰期,如今新進來的病患越來越少。
看診的人少了,便不用整日坐診。姜鶴羽自從李夫人生産後,每日都會來這營帳看看。
因為病棚的環境實在不适合産婦休養,黃醫正當日便向上峰申請。得了蔣校尉的準話,讓李夫人暫時安頓在這裡。
後來,這營帳裡陸陸續續又來了五位臨盆的婦人。
這幾人都是黃醫正接生的,由姜鶴羽在旁邊打下手,生産的過程還算順利,沒再遇到如李夫人那般兇險的情況。
“你想學接生?”黃醫正看着整天往這邊跑的姜鶴羽,琢磨出了幾分端倪。
“嗯,我想學。”姜鶴羽幹脆點頭,仔細清洗着剛絞過臍帶的剪子,“若是我會接生,也許便能救下更多不想接觸外男的婦人。”
她偏過頭,對上黃醫正的目光,直言不諱:“李夫人抗拒讓你接生,沒有其他原因,不過是因為你是男子。這次的李夫人為了孩子,最終還是同意了讓男子替她接生。那往後,我若是又遇到什麼王夫人、張夫人,沒有穩婆,甯死也不願讓男大夫接生呢?”
“我雖不認可她們的思想,但這并不代表我就能心安理得地看着她們因此付出生命的代價。這個世上多一個會接生的女大夫,有她們這樣想法的人便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黃醫正垂眸聽完她的話,久久無法回神。他背過身去洗手巾,肩膀微微顫動了幾下,沉默片刻,語氣輕松道:“你想學我的手藝,可是要拜師的。”
姜鶴羽聞言愣了一下,點點頭,若有所思地去給李夫人把脈了。
黃醫正看着她果斷離去的背影,有些後悔剛剛的話,其實不拜師他也願意教的。唉,這張破嘴,死要面子活受罪。
李夫人倚在床頭,看着身旁熟睡的女兒,目光有些幽深。
“李夫人,今日感覺如何?”姜鶴羽走到她床邊,從藥箱中取出脈枕。
李夫人回過神來,喚了聲“姜大夫”,自覺伸出手,撩開袖子露出手腕,這才接着回答:
“傷口今日已經不怎麼疼了,黃大夫也說我的瘟症差不多這兩日便能痊愈。隻是……” 她心疼地摸了摸嬰兒正酣睡的小臉,“還有很久都不敢喂她,可憐我的囡囡。”
“脈象确實強健了不少,李夫人不必過于憂慮。你年紀輕,恢複得快,再過十日左右就可喂母乳了。”姜鶴羽把完脈,将她的手放回被褥裡。
雖被稱為夫人,但她其實才滿二十歲不久,比姜鶴羽還要小上兩歲。
據她說,她剛及笄便出嫁了。
李夫人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柔聲請求:“姜大夫,您以後就叫我李月吧,不必叫我李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