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爐上的鐵釜冒着熱氣,釜中溫着一個泥陶藥罐。
江離用布巾給姜鶴羽又擦了一遍面上的冷汗,撫了撫她的臉頰,将她貝齒咬住的下唇慢慢扯出來,低聲絮語:“阿羽疼對不對?”
“有什麼事不能跟阿兄說呢,悶在心裡,把身子都悶壞了。”
“都怪阿兄太蠢,竟什麼都沒看出來,沒照顧好阿羽,讓阿羽受苦了……”
他靠在床頭,将姜鶴羽半籠在懷裡。端過桌案上的藥碗,把藥汁先滴在手背上試好溫度,這才舀起一勺送到姜鶴羽唇邊。
可她的唇緊緊閉着,不願張口。
江離無聲坐了片刻,緩緩将手擦拭幹淨。指腹按在她唇上,溫柔又強勢地一點點撬開她的唇齒,手指卡在她口中,将藥一勺勺喂進去。
拭去她唇角的藥漬,他正欲把手指抽出來,卻突然被她咬住,一陣細細密密的疼意傳來。
他摸了摸姜鶴羽的頭頂,唇角勾出一絲笑:“這回怎麼聰明了,知道疼就咬阿兄了?這才是乖孩子,阿兄不怕疼,阿兄怕你疼。”
姜鶴羽毫無所覺,身上的痛意讓她下意識咬得更用力了些。
更深露重,又過去兩個時辰。
周圍的營帳庫房都早已熄燈,房内靜得隻餘下兩人的呼吸聲。
江離給姜鶴羽喂了第二次藥,見她喝完藥不再冒冷汗,唇色也恢複不少,吊着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他替她掖了掖被角,凝視着她不太安穩的睡顔,神情恍惚。
一開始,他隻是想報答她的恩情,想承擔一個名義上的兄長的責任。是什麼時候演變成這樣,想要把她放在心尖上疼呢?他也說不清了。
他隻知道,如今沒有什麼能比他的妹妹更加重要。
床上的女子睫毛輕顫,緩緩睜開眼。她看向坐在床邊的人影,眼中柔柔地蒙上一層水霧。
“阿羽!”江離又驚又喜,“餓不餓?想喝水嗎,還是……”
“媽媽。”
江離腦子一時有點短路,愣了片刻才想起黃醫正走前說過的話,這藥的輕微的緻幻作用。
他手足無措,瘋狂回憶着幼時阿娘的樣子,笨拙地隔着被褥輕輕拍她,像哄孩子似的。
姜鶴羽得到回應,呆愣的眼眸中隐隐浮出水光。她盯着江離,喃喃詢問:“媽媽,你回來了?”
“嗯,媽媽回來了。”江離額上冒出細汗,此刻萬分慶幸自己學了姜鶴羽的家鄉話,不然實在難以招架。
姜鶴羽聞言,撐着床就要坐起來。
江離趕緊探過身去扶她,将枕頭立起來充作隐囊,墊在她腰後。又仔細把被褥一點點往她身下掖,臉上卻突然被撫上一隻微涼的小手。
“媽媽,”姜鶴羽扁扁嘴,眼中泛着江離從未見過的委屈,手掌輕輕在眼前人的臉上撫摸,“姜姜想你。”
江離偏頭将臉向她的掌心貼得更緊,心中酸軟不已。
他将左手覆在她的手背,右手輕拍着被褥,愛憐地安撫她:“媽媽知道,所以回來看你了呀。”
姜鶴羽吸吸鼻子,将腦袋貼在他胸口,悶聲質問:“那你怎麼不抱抱姜姜,你不愛姜姜了麼?”
江離慌了,忙将她摟進懷裡,柔聲哄着:“怎麼會呢?姜姜這麼乖。”
姜鶴羽緊緊攬着他的腰腹,将臉安靜地埋在他頸間。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江離都以為她許是睡着了,耳邊突然傳來帶着哭腔的聲音:
“媽媽,姜姜不想長大。長大了,沒有媽媽,沒有爸爸,隻有姜姜一個人。一個人,好害怕。”
一滴淚砸在江離頸間,一路燙到他心裡。
他喉頭一哽,下颌輕輕蹭着她的側臉:“姜姜不怕,媽媽一直陪着你。”
胸前傳來低低的啜泣聲,像是想哭又不敢大聲哭的幼貓。江離輕柔撫着她的背,仰起頭,将凝在眼中的淚逼回去。
油燈的焰光微微跳動,牆上映出緊緊相擁的兩人。
良久,姜鶴羽推了推他的胸膛,掙開他的懷抱,怔怔看着他。
“姜姜怎麼了?想要什麼?”江離一臉縱容,仿佛隻要她開口,他都會想法設法去做到。
姜鶴羽喃喃:“哥哥。”
江離托着她後背的手一僵,意識到她這是将他又認成了另外一個人。
她還有其他哥哥麼?
他垂眸,眼中壓着不易察覺的危險,低聲問:“我是哪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