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校尉接過姜離遞來的鎖片,翻來覆去細細查看。
彭青梧沉聲解釋:“當年家中祖父跟随太祖爺打天下,年僅二十又五便官拜上将軍,其中自是免不了對西南諸藩的征伐。我記得,這越诏國,當年似是損失最重的小國,幾乎整個王室都被清洗幹淨了。”
雖然現今情況不明,但提起祖父,彭青梧還是難掩自豪。
“沒想到彭校尉竟是功勳後代,失敬,失敬。”蔣校尉才三十來歲,又遠在西南邊境,對這幾十年前的朝中事務實在了解有限,隻好詢問自己唯一的幕僚,“姜離,你可知建州彭氏?”
江離道:“前朝時期,武平山下本是一個夷族小國,後因叛亂被焚,長年寸草不生。直到本朝建立,彭骞老将軍解甲歸田,來到建州後,捐獻家産雇傭民夫在山下開荒築室、引水溉田,又遷來上萬百姓到此定居,這才有了如今的富庶之鄉。”
戎州衆人聞言,皆是感歎,紛紛向彭青梧頌揚彭老将軍的功德。
彭青梧眉頭微皺,餘光不着痕迹地瞟一眼江離。而後揚起笑,頗有涵養地同其他人客氣交遊。
這邊其樂融融,那邊卻仍在争分奪秒。
縫完傷口,姜鶴羽将幹淨的粗布覆上綠萼的腹部壓緊,剛準備包紮,卻被她按住手背。
綠萼已經熬不下去,生怕自己再也醒不過來,隻想在臨死前為姜大夫多提供一些價值。她竭力咽下湧向喉頭的腥甜,在昏厥的前一刻,終于氣若遊絲地吐出句完整的話:“戴鐵面具的人……往河裡扔東西……”
姜鶴羽伸手墊住她向地上撞去的後腦勺,看着她蒼白的臉,突然想起昨日江離洗衣服的那邊河域。
當時她見遠處的水中漂着大量翻肚的河魚,還覺得有些蹊跷,如今想來,那些魚屍的潰爛狀态與中了蛇毒極其相似。
江離自方才說完話後就一直靜靜站在一旁,見姜鶴羽已經處理完,他走到趙大身旁,溫聲請求:“勞煩趙副官找兩個弟兄把這小娘子擡到我和阿羽的牛車上去,等出了武平山,我請副官和弟兄們喝酒。”
趙大一怔,看了眼正在替那流民少女整理衣服的姜鶴羽。
流民死在遷徙路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隻要不引起大範圍的死傷或者暴動,沒人會在意單獨某個流民的死活。他是什麼時候也開始不把底層人的命當命了呢?明明自己也是從底層一路爬上來的。
趙大捏了捏拳,拱手應下江離的請求。
待綠萼被人擡走,姜鶴羽站起身,緩緩擦拭着手上血迹。
半晌,打斷還在寒暄的衆人:“她說看到帶面具的人往河裡扔東西,昨日我也看到河中有好些似是中了蛇毒的魚屍。”
“什麼?!”
一石激起千層浪,凡是在場的人,誰沒喝過那河中之水。
本是看熱鬧,如今自己卻被牽扯其中,性命堪憂。一時間所有人的臉色都難看起來,甚至有胃淺的已經開始幹嘔。
“諸位不必過于擔憂河水之事。”江離出聲安撫,“若我沒記錯,越诏國王室有一種飼蛇的秘藥,那秘藥會促使蛇大量繁殖,并增加其毒性,但無其他效用。想來那些魚應是被毒蛇咬死,而非直接被河水毒死。”
彭青梧聞言面露愧色,朝蔣校尉拱手緻歉:“此次禍事皆由我建州彭氏引起,今日我便趕回去請示父親加派人手上山。”
“都是為大夏而戰,哪有什麼誰的過錯?都是在戰場上見過血的,誰沒招惹過幾個仇家。”蔣校尉擺擺手,态度較其他人平和許多,“況且,應該不止越诏國攪在其中。”
他手指緩緩點着腰間的蹀躞帶,若有所思地看向江離。
江離也想到了這一層,代蔣校尉向衆人解釋:“前兩日我們軍中有人将雄黃換成了熏陸,他蹀躞帶上的鎏金帶扣是西域制式。我們原以為他是與吐蕃人有生意往來,如今看來,他可能也不過是計劃鐘一枚棋子罷了。這次的蛇患應當少不了吐蕃人的手筆,他們真正的目的不是錢,而是戎州軍。”
“确切地說,是我們三營。”蔣峰毅眉頭深皺,将之前壓下的消息說出來,“我派人去其他營借藥,他們明明有多餘的雄黃,卻說沒有。緻使整個大軍隻有我們營隊的防蛇藥不夠,若不是姜醫工想出了新的防蛇和治蛇方子,隻怕……”
姜鶴羽被點到名,順勢也說出自己的想法:“若他們真想利用今年的暖冬飼蛇,那肯定不止放出來的這些。綠萼已經發現他們的行蹤,如今,不管他們是否知道綠萼已經将消息帶給我們,為了保險起見,恐怕——都會提前行動。”
“姜醫工說得在理。”蔣校尉認同地颔首,面容沉肅,“事不宜遲,我這就安排手下去周圍山上搜人。各位醫官,還請帶人多多趕制一些蛇藥備用。彭校尉,勞煩你也多帶點人手上來,這事關我們兩方的安危。”
彭青梧拱手:“我明白。”
“姜醫工,”蔣峰毅面上浮現出不自在,聲音也有些底氣不足,“那個叫綠萼的小娘子,勞煩你好生醫治,若能從她口中得到更确切些的位置,我們也好早日找出那些賊人。”
“是。”姜鶴羽垂眸應了,面上并無多餘表情,似乎并不在意他前後對綠萼的态度不同。
危機将臨,人群散開,馬不停蹄地奔向各自的崗位。
彭青梧很想再跟姜鶴羽多相處一會兒,但正事當前,由不得他兒女情長。他垂眸深深看她一眼,低聲道:“姜娘子,那我便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