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鶴羽被她直白的贊美弄得起一身雞皮疙瘩,摸摸鼻尖:“别喝了,醉鬼一樣。”
“姜娘子今日的妝容确實很襯您。也是如今條件有限,等到戎州安定下來,您就可以好好打扮了。”秦阿婆笑眯了眼,附和着綠萼的話。
姜鶴羽淡淡一笑,想想自己那绾個發髻都困難的笨手,心中直呼還是算了罷。
江離隻在下午第一次見她時驚鴻一瞥,後來就一直不敢直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露了餡兒。此刻借着喝酒掩飾視線,他才敢放任自己真正細看過去。
清冷的面容映在暖黃的焰火中,平添了幾分煙火氣。眼下特意點出的一顆血紅淚痣将她襯得如同山間精怪一般,眼尾上挑的一抹黛色仿佛勾在了他心上,牽着他不由自主地往她的方向挪去。他慌忙垂眸,将碗中酒盡數咽下。
彭青梧倒是膽大許多,坦坦蕩蕩地欣賞了好一會兒。但他也不會沒規矩到去評價一個小娘子的容貌,舉起酒碗,朗聲笑道:“來,喝酒!”
又是一串兒杯碗相撞的脆響,和着談笑聲融在夜色中。
彭青梧本來就空腹喝了不少悶酒,一頓飯下來,又是幾壇花椒酒下去,此刻已經開始精神振奮、意識模糊。他還剩最後一絲清醒,怕自己醉意徹底上來,說些奇怪的話、做些不好的舉動冒犯到姜娘子,于是趕緊拉着鐘林往旁邊圍了一圈人的篝火堆去,借着唱歌跳舞發洩酒意。
餘下幾人邊吃邊聊,慢吞吞把剩下的飯菜分食幹淨,一點也沒浪費。又燒上一釜熱水,一同把鍋碗瓢盆收拾清理幹淨,這才歇下來開始守歲。
綠萼是個愛熱鬧的,跟在鬧哄哄的鐘蘭和能說會道的秦阿婆身邊,一雙眼睛都激動得發亮。姜鶴羽和江離喜靜,就帶上酒水,尋了個小土坡,坐在坡邊一同飲酒賞月。
夜深漸深,風吹得有些冷。江離解下外氅,搭在姜鶴羽腿上。
姜鶴羽側頭看他一眼,往他身邊挪了挪,将那外氅展開,把兩人垂落的雙腿都罩進去。
膝側相抵,隔着布料傳來暖融融的體溫,江離不由自主地捏緊手中的匣子,心跳難以遏制地急促起來。
“阿羽……”
“阿兄。”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兩道聲音疊在一起,堪堪止住,又同時開口,
“阿羽先說吧……”
“你先說。”
江離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弱下去,無奈笑一聲,低聲道:“還是阿羽先說吧。”
姜鶴羽将頭輕輕靠在他肩上,目光穿過遠處熱鬧的篝火堆,落在更遠處看不見的黑暗中。
她指尖把玩着鎖骨處的吊墜,聲音有些飄渺:“我想說,一個人跨了那麼多次年,今年終于又有家人跟我一起了。”
江離垂眸看着她的發頂,愣了許久。直到不知哪裡的醉鬼摔碎了酒壇子,刺耳的聲音将他驚醒。
他緩緩伸手攬住她的肩,嗓音莫名沙啞:“别難過,以後都有阿兄陪着你。”
“我沒事。”姜鶴羽眨眨眼,掩去眼底的濕意,“你剛剛想說什麼?”
“我想說……阿羽想喝熱水嗎?”
“來點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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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青梧感覺自己清醒了不少,從鬧哄哄的人群中退出去,正想去趟恭房,就見江離抱着一個女子往營帳走去。
他直覺不對,連忙跑過去,攔在江離身前。待看清他懷中雙眼緊閉的少女,臉色頓時沉下來:“你這是幹什麼?”
江離知道他想歪了,皺眉道:“腦子裡放幹淨些。阿羽飲過酒睡着了,我送她回去。”
彭青梧盯着他看了半晌,把路讓開,不放心地一路跟着。好在這姜離也還算有分寸,走到營帳門口,叫上那個叫綠萼的小婢女一起進去,在裡面沒待上多久就出來了。見姜鶴羽安全睡下,他白了一眼姜離,剛轉身欲走,就被身後的人叫住。
“彭校尉,我有事與你說。”
彭青梧如今對這個心眼兒比羅篩還多的男人很是提防,他快走兩步,找了塊寬敞亮堂的地方,不耐煩道:“說吧。”
“我與阿羽沒有血緣關系。”
江離不知道為什麼彭青梧能比旁人看得更透徹,也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解開這名為兄長的枷鎖,但他知道,他不願讓任何一個人将“不倫”這樣的污點和阿羽聯系在一起。
彭青梧傻眼了,愣了半天,喃喃重複:“難怪……難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半晌,一拳砸在江離的肩上,咬牙切齒道,“合着你們倆把我當猴耍!”
江離被砸得後退半步,也不還手,隻皺眉道:“阿羽并不懂男女之事,你怪她做什麼?”
“那算我自己喜歡耍猴戲行了吧!”彭青梧抓抓頭發,想起這二人自然而然的親密,想起自己這些時日被牽動的情緒,不禁又氣又委屈。
“當時形勢所迫,如今也沒法再走回頭路。”江離聲音艱澀,直面他無法否認的殘酷事實,“她……一直都把我當成兄長,是我單方面地自作多情。
“彭校尉,我知道你是個明事理的人。告訴你這些,隻是希望,不管你是一時興起,還是非她不可,都不要用異樣的眼光去看待她,或是因為被欺騙而遷怒她。阿羽她問心無愧,一切的根源,都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