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撒謊了。
其實她并沒有翻開那本手抄冊子,隻看到封面的題目和作者,她便知道這冊子裡的内容。身處此時的江離不會知道,這文章并非小有名氣,而是名揚天下,甚至流傳百世。
說假話是因為,她一直小心隐藏着自己來自于後世的秘密。
雖然江離已經知道她的許多秘密,但也許在他眼裡,她就是個有些特殊本事、帶着些奇珍異寶的能人異士。她的一切異常之處都可以解釋為她個人的能力,而非某個社會的加持。
然而,如果讓他知道她來自一個既定的未來,卻是完全不一樣。一旦暴露,以江離的聰慧,他不難從中推斷出生産技術的大變革。
他會問自己嗎?雖然他從未說過什麼豪言壯志,但她清楚,他的心裡裝着黎明百姓,他想讓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人都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
如他果真問了,她會告訴他嗎?人類經過幾千年的努力和積累才得到的智慧結晶,一旦放在如今,定會造成整個國家,甚至整個世界的巨變。最終結果究竟是好是壞,她無法預測,隻能慎之又慎。
最後的秘密一旦被窺破,是走向生死與共,還是刀劍相向?她和江離彼此信任,相互依靠,是最默契的夥伴,最親密的家人。她不想,也不願輕易打破如今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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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水路的好處在于又快又省力,隻要坐着躺着就能日行數十裡,甚至不必再自己做飯,每日都會定時發放餐食。壞處則在于,船内空間實在有限,每個房間都跟養殖場似的塞滿了人。密閉的屋子,渾濁的空氣,再加上搖搖晃晃的船體,實在談不上舒适。
綠萼幹哕一聲,忙打開水囊灌下一大口甜水,使力拍拍胸口,這才穩住沒嘔出來。瞟了眼門邊,歪過身子貼在姜鶴羽耳邊,悄聲道:“娘子,你知道嗎?聽說那兩個人是鄭副尉的那啥,才進我們這個屋子的……”
船上像她們所在的這樣大小的房間,一般情況下須得裝滿十個人。要擁有住進五人間的“豪華待遇”,得靠關系。她和秦阿婆靠的是娘子的關系,那兩個人嘛……
“嘶——”
綠萼八卦得正入迷,不妨被擰了一把耳朵。
姜鶴羽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問道:“你是不是太舒服了?還有心思管别人的閑事?”
“嘔——”
又是一陣灌水捶胸的動靜後,賊心不死的綠萼再次靠過來,小聲嘀咕:“平時看鄭副尉挺正經一個人,怎麼玩這麼花呀,還收兩姐妹,小的那個看着都還沒及笄呢……”
姜鶴羽也是開眼了,以前從沒見過這種自己暈船暈得要死過去卻依然要八卦的人。她一陣腹诽,卻也忍不住順着她的話瞧過去。
兩人眉眼相似,都是極惹人憐惜的長相,隻是氣質截然不同。姐姐約莫十八九歲,嬌柔妩媚如盛開的牡丹。妹妹大概隻十四五歲,清冷恬淡似含苞的白梅。
這樣的容貌,在流民堆裡若是沒有依靠,并非什麼好事。
姜鶴羽垂眸,低聲道:“都是迫不得已,為了活下去罷了。”
綠萼聞言,也不好意思地努努嘴,不再說那些話。她還是流民時,其實也被不懷好意的男人騷擾過,也曾想過要不要去巴結一個管事的,獻出身體保平安。後來不過是因為還過不去心裡那個坎,咬着牙甯死不從,又走運遇上娘子,才得以脫離苦海。不然,也許她最終也成了她們中的一員,又或是成了一把無人問津的枯骨。
“笃笃。”
敲門聲響起,随即傳來一道磁性的男聲:“阿羽,出來一下。”
姜鶴羽剛帶上房門,船身突然大幅度晃動起來。她一時沒穩住,向側邊的江離撞去,下意識尋找支撐點,一把摟住了他的腰。
“唔。”江離先是被撞到某處,而後被腰腹部被緊緊摟住,柔軟溫熱的觸感隔着衣料隐隐傳來,猝不及防的親密讓他大腦一片空白。
“阿兄,我撞疼你了?撞到哪兒了?阿兄?”
等江離被喚回神,發現船不知何時已經平穩,方才還抱住他的人也早就離開,眼含關切地看着他。
“……無妨。”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将視線停留在她的下颌,遞上一個食盒,低聲道:“船上的飯食應當不合你胃口,這裡面是菌菇鹹肉湯和雞蛋葵菜餅,湯沒多少,你留着自己喝,餅可以跟綠萼阿婆她們分分。”
“謝謝阿兄。”姜鶴羽展顔一笑,“你自己吃了麼?”
船上不能開火,免費的大鍋飯可不會考慮什麼味道,煮熟夠量就行,這些天确實吃得她胃口缺缺。
水潤的紅唇一張一合,江離根本聽不進她在說什麼。他終于發現剛才的選擇是個馊主意,于是将視線落得更低,隻看向那雙素淨的繡鞋,胡亂應道:“嗯,你進去吧,我先回去了。”
說罷,也不待她回應,不知是不是在船上站不穩,腳步淩亂地往回走。
“你慢點,别摔了。”姜鶴羽沖着他的背影囑咐一句,輕輕皺眉。怎麼感覺阿兄好像在躲着她?
“好、好的。”
江離頭也不回地應一聲,與一個銀甲男子擦身而過。他心神慌亂,并未注意到那男子回頭多看了他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