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瀝瀝,女子撩起衣擺,跨過一灘蓄積的水窪,官靴沾上幾點水漬。
“娘子,雨天路滑,您為何不乘馬車呀?”綠萼撐着油紙傘,瞥見自家娘子微微沾濕的袍角,有些不開心地鼓起臉。
“來戎州這麼些天,一直都沒機會出來逛逛。今日下值早,走走也好。”
姜鶴羽的目光透過細細的雨幕,落在前方的主街上。
雖比不上富庶的江南,但與金川的荒涼貧瘠相比,戎州顯然要宜居得多。
街道由青石闆鋪就,約莫能容得下兩架馬車并行。即使是雨天,路上的行人卻也不少。大多是典型的中原長相,偶也有高鼻深目者,隻是特征并不顯著,想來應是混血兒。
街邊的鋪子大多還開着,百姓三三兩兩撐着傘,解開了防沙的紗巾,湊在一處同鋪主攤販讨價還價。
一個老婦人抱着孩子擦肩而過,姜鶴羽這段時日忙得昏天黑地,這會兒才猛然想起:“秦阿婆一家可還好?”
“他們被安排在天水村,離府城很近,隻有十裡地。不過……”綠萼頓了頓,猶豫道,“鐘林平日都在軍營中,幾月都回去不上一次,阿婆年紀也大了,一個人種地,還拖着個孩子,日子恐是有些艱難……”
姜鶴羽緩下腳步,思考片刻,提議道:“我們家中還缺個廚娘,不如聘秦阿婆過來,你也好騰出手做些别的。”
綠萼雙眼一亮,“這倒是個好法子,阿婆可以同我住一間屋子。不過,我要做别的什麼呀?”
“後面你就知曉了。”
“娘子越來越愛賣關子了,真不知是跟誰學的……哎呀,您就告訴我吧……”
綠萼黏糊糊地撒嬌,碎步擠到姜鶴羽身邊。
“喵嗷——”
一聲刺耳的嚎叫聲突兀響起,将二人唬得一驚。
往下定睛一看,原是隻通體雪白的波斯貓。
瘦瘦小小,身上沾滿污泥,濕哒哒的尾巴尖還踩在綠萼腳下。
“啊,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綠萼連忙松腳。
狸奴哪裡聽得懂人話,一經解脫,四腳并用,隻想快些逃離。
怎奈雨勢漸大,它無處可去,猶豫片刻,又退回原處,縮在屋檐下的牆角處瑟瑟發抖。一雙晶瑩剔透的鴛鴦眼警惕地看着二人,一隻是琥珀色,另一隻是湖藍。
綠萼蹲下身,驚喜道:“娘子,它的眼睛與您有些像呢!”
因着秋毫的緣故,她的瞳孔平日裡也會帶着極淺的藍,融在墨色中,不細看很難看出。沒想到這小丫頭倒是心細。
姜鶴羽瞧一眼它耷拉成團的毛發,聲線淡淡,難辨情緒:“它一直待在這裡,說不定明日就會凍死。”
“啊!”綠萼不忍地低呼一聲,小心戳戳它的爪子,觑一眼自家主子,試探道,“那不如我們把它帶回去……正好還能抓老鼠……”
“還沒老鼠大,也不知是誰抓誰。”姜鶴羽不置可否,往前走了兩步,還是停下腳,頭也不回道,“帶上罷。”
“好娘子,我就知道您最是心軟!”綠萼高聲歡呼,不一會兒就追上來,“娘子,給它取個名字如何?”
姜鶴羽看一眼她手中那髒兮兮的毛團子,皺着眉,苦思良久也毫無頭緒,破罐子破摔道:“就叫阿狸罷。”
“噗嗤,”綠萼沒忍住笑出聲,捏着狸奴的後脖頸上的皮肉,任由它四隻腳在空中胡亂撲騰,“阿狸,跟着阿人回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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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州府衙,公廨。
春雨寒涼,戶曹參軍孟參軍卻忙得出了一腦門子汗。
這次從全州遷徙而來的流民在這邊分到田土和宅基地,需要更新戶籍冊。
他手裡捏着新上任的功曹參軍先前給他的兩張房契,擡起一直埋在案牍中的腦袋,疑惑不已:“姜參軍,你與姜醫正都未婚配,尚未分家怎就分府别居?”
江離停下筆,面不改色:“我與阿羽是表兄妹,住在一處不合适。”
“啊?”被江離拉過來幫忙的王振猛地把手裡的算籌一扔,一臉震驚地大吼一聲,“我們都以為你們是親兄妹!”
江離也有些驚訝:“竟是有如此誤會?阿羽是我舅舅的孩子。”
“哦?那你的父母豈不是同姓通婚?”另一張桌上,一個蓄短須的中年男人眼中精光一閃而過,自以為抓到了江離的把柄。
同姓通婚可是有違大夏律法,若是告上公堂,将被處以杖責後強制和離。雙親受此大辱,必會成為後代官途上不可磨滅的污點。
“怎會?”江離露出疑惑的神情,“安參軍,我乃江河之江,阿羽是孟姜之姜。”
“哦——應當是那登記的吏員一聽你們是兄妹,姓氏又同音,便理所當然地以為是親兄妹了。”王振撓撓頭,想明白了緣由,“我當時也是這樣想的。”
“也怪我沒将話說清楚。” 江離慚愧攬責,心有餘悸道,“好在發現得早,現在修改也來得及,幸哉未釀成大禍。”
江離話音剛落,安參軍嘬一口茶,一副過來人的模樣,勸道:“你也别過于憂心,不是被上面查出來的,就不是什麼大事。不過,吃一塹長一智,往後可萬不可同那些吏員攪在一處。吏員嘛,我也接觸過不少,隻能說水平确實欠缺很多,做些打雜的活兒便到頭了,到底不如正經科舉出身的。江參軍,你說是吧?”
說完,他像剛想起什麼似的,連連輕拍兩下自己的嘴:“哎喲,瞧我這嘴,忘了江參軍從前也是吏員。江參軍,對不住對不住,可别跟我這個蠢人一般見識啊!”
“把你他爹的嘴巴放幹淨些!”王振拍桌而起,“别以為老子看不出來你是故意的,瞧你那個叽叽歪歪的死樣子!”
江離淡淡掃過安參軍略帶挑釁的臉,敲敲桌沿,給了王振一個眼神。
王振哼一聲,不情不願地坐回去,一雙牛眼死死瞪着安參軍,嘴裡還不停嘀咕着什麼。
安參軍知道王振不敢真對他動手,暗罵一聲缺胳膊的泥腿子,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兵痞子粗魯不堪,也不知是誰嘴巴不幹淨。”
“呸,啖狗食的酸臭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