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鼓聲隆隆。

結界口旁，妖王将離雙腳踩着虛空，高高地昂起頭來，向外眺望。

“殿下，大妖們已經準備好了，正等待您的指令。”

說話的是鲛人族的首領格桑，他站在将離身後，個頭比尋常鲛人還要大上三倍，皮膚是暗青色的，布滿密密麻麻的鋸齒形鱗片，頭顱向後延伸出三根彎曲的骨刺，如同腐蝕的珊瑚枝杈。傳聞中鲛人族首領還有個名号叫做“毒王爺”，不論是人是妖還是仙，誰一旦沾上他的毒液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回來，有這本事足以讓他在六界中橫着走。但在将離看過來的時候，格桑仍然恭順地低下了頭。

“格桑，你想好了麼？”

“殿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是問你想好了麼？”将離輕聲道，“你的族人已有小部分陣亡，還有一部分受了重傷。這注定是一場生死之戰，你們不該再有犧牲。退後吧，讓大妖們上前來。”

格桑沉默下來。

他們是在跟随妖王外出巡邏時遭遇神族設伏的。探子雖說可能會有神尊出現，但類似的情報在百年間幾乎每隔幾月便有一次，除了一些零散的小仙，從未見過神尊的蹤影，久而久之鲛人們也降低了戒備。

妖界藏在深海，受妖王的結界球保護，即便是一些法力高強的上仙來了，也難以探測到具體的方位，所以格桑本來并不擔心妖界會被神界出兵進犯——需要擔心的，反而是歸墟的動向。

古籍有載，“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裡，有大壑焉，實惟無底之谷，其下無底，名曰歸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漢之流，莫不注之，而無增無減焉。”[1]簡而言之，就是深海中的藏着一個漩渦，如同一隻帶着強大牽引力的幽藍色巨眼，可将接觸到的東西都吸進去，歸于虛無。

但這個漩渦随時都在移動，方位是瞬息多變的。

對于妄圖稱霸四方的族群而言，歸墟是究極兵器，億萬年來各族派出不少兵馬不死心地尋找它，卻始終不得其法。這世間沒有誰見過真正的歸墟。或者說見過的早就死絕了。

可就在巡邏之時，格桑忽然感應到了海水中的一些變化。溫度陡然降低，流速驟然加快，彙聚成漏鬥狀的旋轉水流，像海底刮起了一陣猛烈的飓風。格桑立馬下令停止行進，擔心如若是此時歸墟出現，這個距離恐怕會讓千裡外的妖界瞬間毀滅。格桑決意率隊去查探一番，鲛人是親水的生物，妖王在海底向來聽他的，也答應随鲛人們一同去。

當一簇簇光箭從天而降，他們才知中了埋伏。但這個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那些鋒利的箭矢射中了一條條魚尾，鮮血狂亂地噴薄而出。鲛人們顧不上管那些當場被射死的同伴，拼了命地往妖界遊去。他們的位置暴露了，妖界危在旦夕。

“殿下，對不起，都怪我。”格桑悔恨地搖頭，“要不是我判斷錯了，中了神族的奸計，又怎會走到如此地步？”

“要不是鲛人相助，讓妖界得以遷至深海之中，早在百年前妖族就滅亡了，又怎能苟延殘喘至今日？”妖王将離歎息一聲，揮手道，“我妖族，欠你們鲛人一族太多，此戰你們不該再有任何犧牲。快走吧，帶上雪時一起走。”

“不，我們不走。”格桑仍是搖頭。

“這場戰事，本來就跟鲛人沒有關系吧？”将離目光帶着些微的疑惑，“當年結盟擁護第一任妖君的三十六族中，可沒有鲛人一族，你們完全是自由的啊。”

“是啊，我們是自由的…”格桑喃喃着，仍舊望着眼前美豔的妖王。她有雙明麗到極緻金色雙眸，眼尾微微上翹，長睫似黑色的蛾翅，撲簌簌抖動着。

在她回望過來的瞬間，格桑呼吸暫停了。

将離本以為格桑已經萌生退意，忽地又聽見身後傳來的歌聲。

鲛人們又唱起了歌，聲音洪亮粗犷，似狂風在山谷間呼嘯而過，猛烈地震顫着。這是戰歌，意味着鲛人們已做好準備，即便得勝的希望渺渺，也誓不回頭。

“殿下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的事？那木吉比武大會，我走到最後一關，對上了殿下。那個時候我還沒當上首領，卻已經被譽為是鲛人族的最強者，族人們都怕我，覺得我實力強得像怪物，其他小妖們也怕我，一句話也不敢跟我說，所以那個時候我沒什麼朋友，”格桑低聲說，“在比武大會上，凡是抽到我的對手全都選擇棄權了，可是殿下沒有。”

将離看着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提起這麼久遠的事。不過大戰當前，神族大軍還未到來，他們還有時間，聽聽也無妨。

“說實話，那時我覺得你不棄權就是在找死。”格桑微微笑了起來，臉上出現懷念般的神情，沒再堅持用敬語，“我擅用毒攻，而我的毒無藥可解，跟我交戰過的妖都被我毒死了，所以在開打之前我甚至為你默哀了兩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