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千隐踏上神殿台階，卻被門前的護衛攔了下來。

“上仙，依照規矩，進殿前您需要摘劍卸甲。”

“我與承影含光人劍不分，劍不能離手，此事師尊早就知道了。”陳千隐單手按在劍柄上，說着就要大步往裡走。

“唉，上仙大人!且慢……”護衛看着眼前的青面劍士躊躇不安。他當值不久，從未聽聞神尊大人應允哪位徒弟可以劍履上殿，一時有些難以決定到底該不該攔。

“還不讓開，找死麼？”陳千隐沉聲喝道。

護衛膽戰心驚，垂首退至一旁。

陳千隐邁步進殿，高高的王座上卻不見神尊的身影。座下的水池邊坐着一個紫衣男子，手邊的小爐子剛熄了，缥缈的香氣逐漸冷卻下來，聞着有股沉凝的味道。

“師兄，好久不見了，”言無盡并未擡頭，正饒有興緻地翻着手中的古書，“上生星君所贈的《夢雲傳箋》雖然隻剩下殘本，裡面的内容倒是别有意趣，講的是陽帝年間童魚公主的一樁绯聞轶事。童魚公主的生母鳳栖神女在一次王宮佳宴上被陽帝相中，竟被陽帝從其丈夫身邊強搶回宮，童魚公主也被陽帝收為養女。可随着公主一天天長大，逐漸出落成一個絕世美人，陽帝貪色，竟對養女動了不該有的歪心思，童魚公主察覺之後心生恐懼，隻好求助于與她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沉淵上仙。沉淵上仙本就對童魚公主情根深種，聽聞此事醋意大發，竟然當庭與陽帝對質，公然要反，如此就給了陽帝殺他的理由。結果呢，沉淵上仙遭五神尊聯合絞殺，連屍體都沒能留下，悉數化為了飛灰。童魚公主也被陽帝順理成章綁了回宮，成了一隻可以任意予取予奪的金絲雀，不出幾年就郁郁而死……”

言無盡擡眸而笑：“這書情節跌宕起伏，幾度令我忘了呼吸，沒想到看到最後，卻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多少年前古書上的一則故事而已，與我何幹？”陳千隐聽到這裡早就失去了耐心，“師弟想說什麼，直說就是。”

在衆多師弟妹中，陳千隐最不喜和這位四師弟來往。他講話彎彎繞繞，拐彎抹角，總需要花好一番功夫才能聽懂他真正表達何意，往好了說，這人頗懂迂回之道，往壞了說，就是八面玲珑，虛僞逢迎。月寒神尊對這個徒弟倒是頗為寵愛，無聊時常傳他來說閑話解悶。

“師兄是前輩，我隻是後輩，沒有底氣對前輩告誡什麼，是以才借童魚公主的故事，來提醒師兄，”言無盡歎息一聲，“在這個故事中，沉淵上仙因為什麼而死？因為他的魯莽決斷？因為他對童魚公主的偏執和占有欲？不，都不是。沉淵上仙之所以落得一個慘死的下場，是因為他得罪的人是陽帝，是這神界權利的至尊!在神族當中，沒有絕對的公正公允，隻有絕對的等級泾渭。天帝之下，便是神尊，神尊之下，方有上仙。而我們的師尊，位列神尊之首，就算死一萬次也是得罪不得的，師兄現在能聽懂我在說什麼了？”

陳千隐沒有應答，卻是有些煩躁了。

“我知道，師兄在對小師妹雪時的教育上，和師尊産生了沖突。”言無盡笑。

“師弟你也知道在大選上會發生什麼，”陳千隐低聲道，“你我都是這麼過來的，可雪時的情況卻又不同，她體力很差，又不會武功，若是此時不刻苦修行，是會在那裡喪命的。那個孩子，被師尊慣出了一身的嬌氣，今次我不過是讓她獨自攀登摘星嶺，她就屢次哭鬧，以為有師尊的庇護便可以萬事大吉，可師尊終究不是她的父親，而是武神，是這昆侖山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神尊啊……說實話，近來我愈來愈看不懂他了……”

“師尊寵愛小師妹，自有他的道理，”言無盡搖頭說，“我知道師兄一心為小師妹考慮，但再不認可師尊的做法，也萬不能心起逆反，逾越本分，否則便會像童魚公主和沉淵上仙一般，犯下大逆不道之罪啊。師兄，萬望你聽我一言，在師尊面前盡量收斂你的脾氣，老五和十一十二的下場，你也看到了。”

“師弟今日的勸告，我記下了。至于聽不聽，是我自己的事情。”陳千隐按住劍踏前一步，原地盤膝坐了下來，“師尊召我上殿議事，大概是師弟不方便聽的，且先退下吧。”

……

“雪時!雪時!别睡了!”燕青猛地一掀被子，把睡夢中的雪時強行拽起來，“水燒好了，快去洗洗!看你都髒成什麼樣了!”

雪時瞌睡還未完全醒，就被燕青生拉硬拽丢入浴桶裡。滾熱的水滑過皮膚竟然沒有絲毫痛感，雪時意外地發現她身上的傷口已經完全複原了，想必是師父臨走前為她治療過。

“怎麼了，有心事？”燕青見她呆呆地縮在桶中不動，往她臉上灑了一捧水。

“燕青，你說我這樣真的好嗎？”雪時雙手緊抱住膝蓋，這是一個極為缺乏安全感的姿勢，“大師兄的修行雖然艱苦，可我身為師父的徒兒，就應該堅持下去，可我……可我實在是太累了，真的好怕……好怕我會中途摔下去……我……實在是太弱了……”

女孩自責得想哭，眼睛都紅了，燕青見到她這副模樣就來氣，“唉呀!不練就不練了!修煉這麼苦!傻子才去呢!”

“可是師父讓我去參加大選，若是我什麼都不會，很丢人的……”

“你想那麼多幹嘛？”燕青蹙着眉頭很是不解，“糾結來糾結去的一點用都沒有，隻不過是在這裡浪費時間!做你認為對的事情就好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