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黎在夢裡再次見到了程宇，那個個子高高笑起來很好看走在身邊讓自己倍兒有面子的男生。曾經在自己的宿舍樓門口，隔壁班的同學還羨慕地問她：“這是你男朋友啊，好帥啊。”

郭黎坐在大圓桌前第n次想把眼前的包子塞進嘴裡，結果死活夠不到，隻能眼睜睜看着程宇把桌上的包子一個一個放進他旁邊的那個女的碗裡，郭黎相當不滿相當生氣終于連同手上的筷子一起向他扔去，爆發地沖他吼了一句“程宇，你去死吧”，然後，郭黎徹徹底底醒了，發現鬧鐘被自己摔在地上體無完膚。

“哎。”郭黎歎了口氣，揉了揉自己亂糟糟的頭發。

“陰魂不散。”郭黎顯得非常煩躁，用左腳踢掉被子，看了看自己右腳滿腳背的泡。說起來也背，前一天晚上在樓下剛打滿一壺熱水準備上樓梯的時候，水壺居然被台階磕破了，一整壺熱水好死不死全倒在了自己的右腳背上。郭黎當場殺豬似的叫了起來，引得一樓的同學們都出來看熱鬧。宿管阿姨趕忙扶着她到廁所用冷水沖了十幾分鐘，看她實在站不住了，索性給她拿了個凳子，又拿了個水桶接滿冷水在廁所泡了十幾分鐘，最終她一瘸一瘸回了宿舍。

可是，腳背還是起了好幾個大泡。

郭黎穿上拖鞋起床。

宿舍裡就自己一個人，陸怡安看來已經出門去律所了。研二的生活就是這樣，課程安排時緊時松，如果有實習的，就得自己安排好時間，實習單位那邊請假，或者上課老師這裡請假，随不随意，全看你或者老師的水平。後者請假要看什麼課什麼老師，比如今天下午的國際法，授課老師是院裡的副院長，平時以嚴厲著稱，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但是她的課如果不去，後果不是一般的嚴重。

上午沒課。

研究生的生活挺不容易的，尤其是學法律的，不僅要寫論文，還要準備司法考試。像郭黎這種本科不是學法律的，好不容易通過自學考上法律系研究生，壓力就更加大。郭黎決定去圖書館找資料寫論文。再不憋一篇論文出來，估計自己要人财兩空（既失了老師的心，還要花錢補考）。下午下課後還要為周末跟隔壁政法學院的辯論賽找資料，郭黎向來對自己的要求是要情理兼顧，既能用專業說服對手，又能用文采折服評委。

郭黎踩着拖鞋慢吞吞走到食堂，要了一個芝麻餅和一個雞蛋。還好是夏天，能穿着拖鞋露着滿腳背的泡出門。她囫囵吞棗把餅吃了，然後小心翼翼地在雞蛋殼上戳了個洞，把雞蛋白和蛋黃挖出來吃掉，再把蛋殼放進塑料袋裡裝好。

圖書館門口已經排了好幾個人，都是看上去眼熟或因為在圖書館呆久了成為了點頭之交的，背着書包帶着電腦，等待開門。

郭黎瞥了一眼，有個人在背毛選。

圖書館門口換了一條新的橫幅，寫着“歡迎華安市玉華區人民法院領導交流學習”。作為上海市數一數二的法律院校，經常有各地的政法系統人員前來舉辦講座、交流。

郭黎照常把東西放到圖書館常坐的位置。複習的大好場所，一是圖書館，一是教室。這幾波人的偏好一般都不會輕易變更，因此，在圖書館的“熟客”們基本上都是奔着自己常坐的位置而去，久而久之對那一張張桌椅有了感情。有時候來晚了被迫換個座位，都會影響一整天的複習效率。郭黎這邊的桌子上放了兩個雞蛋殼，一個畫着“加油”，一個畫着“必勝”，連打掃衛生的阿姨都知道這兩個蛋殼身上的千斤重擔，都是擦完桌子把蛋殼放回原位。郭黎把袋子裡的蛋殼拿出來，又用紅筆在新的上面畫了一個海盜，一下子顯得殺氣十足。每當看到這些蛋殼，郭黎感覺自己好像又滿血複活了。

九點，顧澄準時坐到郭黎對面。然後看着郭黎那雙橙黃色顯眼的拖鞋，問道：“腳怎麼成豬蹄了？”

郭黎頭也不擡地說：“水災。”

“去醫務室了嗎？帶你去看看？”

“這點小傷，等它幹了就好了。”

顧澄盯着郭黎說道：“那你當心點，别感染了。”

郭黎擡起頭說：“你說我這樣，還能參加辯論賽麼？”

“辯論用嘴，又不是用腳。不過，你上台的時候如果瘸着就可能比較現眼包。”

顧澄是法律系研三的學生，民商法方向，和郭黎還是一個高中出來的校友。好巧不巧地考上了華安市同一個大學，隻是顧澄高分考上了法學院，郭黎卻因為分數不夠被法學院篩掉，調劑進了中文系。因為老鄉兼校友，偶爾放假也會一同幫忙買個票，久而久之就熟悉了。郭黎經常到顧澄班上蹭課，旁聽了法律系好幾門基礎課程，尤其是準備考研的時候，把顧澄的家底都快清空了，也算是幫那些書加倍完成了它們的使命。後來顧澄考到了上海某政法大學的民商法研究生，郭黎考研失利，經過二戰也考入了這個華東地區數一數二的學校讀刑法，又成了顧澄不同研究方向的學妹。

郭黎翻完幾篇論文，就已經到中午了，顧澄合上電腦跟郭黎說：“走吧，今天一食堂？近點，方便你過去。”

郭黎跟着顧澄慢吞吞走出圖書館。顧澄想伸出手扶一下，被郭黎拒絕了：“又不是腿斷，沒那麼嬌氣。”

顧澄縮回手，放慢步子跟郭黎并排走着：“是啊，郭大小姐可厲害了，出門在外大箱子從來不讓人幫忙，幾層樓都可以自己搬上去。”

郭黎沖着顧澄一笑：“那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好品質。你今天怎麼沒去上班？”

“有法院系統領導來交流學習，陳老師說今天安排了一場座談會讓我去跟人家一起交流下。另外，剛好趕上你們接下來這一場辯論賽，學生會也邀請了他們法院的人作為評委之一參加。所以，今天就隻能跟吳律師請假咯。”

“吳律師這個大咖不會放心上的。反正你剛簽約他的實習律師，今後多賣力點挽回他對你的印象就是。”

“那等下那個辯論賽資料你自己去整理吧，還有三天就比賽了。”

“拜托，我們可是有團隊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李津津厲害吧，陳路厲害吧，都是校辯論隊嘴皮子響當當的人物，他們帶着我，那我就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了。”

“别帶歪了就行。對了，我建議你下午還是呆宿舍吧，動來動去的對腳沒好處。”顧澄又不放心地囑咐道。

“我下午有課，許師太的課。”郭黎癟了癟嘴，唉聲歎氣。

國際法課上，郭黎早早占據了教室後排的位置，等了半天沒等到陸怡安來上課，便給陸怡安發微信。

“下午開庭，忘記請假了。”陸怡安匆匆回複了一條微信，發了一個苦笑的表情。

“你完蛋了。”郭黎發了一條微信過去。

果然，許副院長一進教室環顧四周，偌大的階梯教室顯得人數格外不正常。她清了清喉嚨，開口道：“今天我們先點名，點到的同學直接站起來讓我看一下。我看看哪些人沒有來上課。”

雖然是大課，兩個班級一起上的，原本點名的話，旁邊同學代着發出個聲音就是了。但是許副院長不一樣，她要你活生生的見到人。這不點完名，居然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沒到。

“我知道，現在是研二，很多人也考過了司法考試，大家心裡想着還是多去社會上實習，積攢經驗比較重要，但是我要說的是，學校裡學的知識同樣重要。基礎不打牢，在實踐中就少了理論支撐，很容易出現問題。你們不是來混日子的，要混日子的人不會考全日制研究生，他們也沒那個自控力和毅力參加這個考試。所以，你們要對得起你們這三年。你們的本科同學，都已經在工作在賺錢，但你們在學校裡的光陰，同樣是在賺東西，你們賺的是知識，這些知識将在你們今後的人生中發揮寶貴的作用。”

“今天沒來上課的人，班長通知下，期末考試全部不及格。讓他們自己來找我說明情況。”

何必班長通知，各寝室來上課的人老早偷偷在群裡發消息了。郭黎也給陸怡安發了個微信，但是沒收到回複。

課後，郭黎吃完晚飯回宿舍拿了資料就準備去教室，打算和李津津、陳路一起溝通辯論賽事宜。快六點鐘的校園又是另一番景象，天還未全部暗下去，路燈已經亮起，校園古樸的建築在此刻看起來格外安靜，完完全全都是曆史的味道。郭黎當年考這裡，一是因為這個學校出名，專業底子深厚，二是因為學校美麗，幾乎所有的樓都是優秀曆史建築，年代久遠。就比如他們的宿舍樓，木頭建築，踩在上面居然還會嘎吱作響。當然，也因為這個原因，學校一直不同意在這幢樓裝空調，郭黎她們終究是過上了夏暖冬涼的日子。

郭黎走在路上，突然恨自己雖然本科是文學系畢業，竟無法面對這種美景做出一首詩，或者吟誦出别人的詩。然後她收到了陸怡安的微信：估計九點回宿舍。

所以要做律政女強人的人，連微信都回得如此精煉嗎？

郭黎還沒想過自己的未來，她也不知道到底有什麼目标。上大學的時候純粹是因為高考被調劑了專業心裡不服氣才考研考了法律，心裡面從小紮根的檢察官夢偶爾會再次出現那麼一下然後就消失了，沒有什麼夢想是自己頭破血流必須要去實現的。小時候就是跟着大家被共同的成長路線推着走，小學、初中、高中、高考、大學、考研，然後呢？郭黎不止一次問過自己，但總是因為覺得太麻煩太深刻而半途而廢。

籃球場上還有人在打籃球。郭黎隻是覺得那投籃姿勢有點眼熟，但是想不起來什麼時候見過，大抵三分球都差不多吧。讀研以來，雖然籃球場就在自己宿舍樓前面，但郭黎除了曬被子，其他一次都沒去過籃球場。她不喜歡籃球，曾經因為程宇而有那麼一陣子駐守過籃球場，但是看了個寂寞，隻聽得别人的歡呼聲，後來她就不再去觀戰。她也不明白為什麼電視劇裡總是有那麼多女生圍着男主轉，而男主一定是打籃球打得特别好，而且一定要擦汗、喝水、與女主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