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面有座大青山,
每日挪動一裡半。
山腳萬人佝偻腰,
馱着那山過江川。
山頂坐一老判官,
判誰今日步子慢。
一腳剁下山傾斜,
骨肉盡碎血染山。
冤魂飄飄上山頂,
想問天理又何憑?
推門但見香火冷,
泥塑佛像無人影。
回首一望山下人,
人人頭頂戴官印。
那山忽然頂倒轉,
壓得人鬼齊哭喊。
腳踩泥土和屍骨,
争先恐後往上攀。
忽聽一聲巨響碎,
山影散作一江寒。
原來竟是水中影,
生死苦難皆虛幻。
……
顧虛白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客棧的。
屋裡還留着昨夜衛祀換下的舊衣,皺巴巴地堆在角落,殘留着汗與嘔吐物混雜的味道。
他的腳步虛浮,盯着看了一會兒,伸手将床單扯下,蓋在那些衣服上。然後,将整個人慢慢地蜷縮了進去。
他感覺自己仿佛一塊沉入水底的石頭,周邊忽明忽暗。
巨大的疲憊感朝他撲面而來,他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夢中,衛長信臉上塗抹胭脂、頭頂帶花,揮舞着木劍朝他當胸戳來。
衛祀化身成青面獠牙的巨獸,拎着他的脖頸質問他,你救不救,你救不救。
身着五顔六色壽衣的禁軍像蝗蟲一般鋪天蓋地湧至跟前。
顧步青、李泱、顧行止,以及若幹面目模糊的人,站在場邊憐憫地朝他微笑,似是揮手告别。
然後他看見了柳渡——柳渡坐在船上,海浪陣陣,打濕了他的衣角。那雙細長的眼睛怯怯地看向自己,虛白,疼不疼?我幫你包紮一下好不好?
他輕輕解下那條青色的發帶,纏繞在自己的手腕上。
心髒劇烈地疼痛起來。
“公子,公子!”有人輕拍他的臉。
一縷苦香絲絲縷縷地鑽入鼻腔,他從接二連三的噩夢中跌回現實,臉頰一片濕潤。
睜眼,崔青山一張大臉映入眼簾,正拿着一根香線,在他鼻下輕晃。
“公子,我的人見您昏倒在房内,趕緊送來了這兒。”
“我……沒事。”顧虛白伸手推開他,強撐着坐起身來。
崔青山這回也算是好意,顧虛白決定暫不計較他派人盯梢自己一事。
“你之前說,有人看見這賬本被換了。”顧虛白的嗓音嘶啞,帶着一絲血腥氣,“我要見這個人。”
崔青山放下線香,目光遊移:“公子……但是……”
顧虛白冷冷打斷:“衛統領是被人陷害的。
“不論那人是誰,他這一步棋就是為了敲山震虎,趁亂置換兵權。顧家失勢,青山叔,你那些買賣怕也不好做。
“那人野心太盛,這局本來已經赢了一半。”
他慘然一笑,眉眼森然,“隻可惜,誰能想到,衛祀竟會在行刑當日當場自盡。
“這案子,怕是不能如他所願,這麼快了結了……”
“還是公子看得分明。”崔青山捧誇道,“您昏迷這兩日,宮中确有旨意下達——說衛祀忠孝可嘉,赦免衛家餘人之罪,就連那伶人……也一并放了。”
他頓了頓,搖頭歎息:“可惜了,衛祀那孩子,原也有大好前程,卻換了那樣一個人的命。”
顧虛白緩緩按了按掌心,泛出一片白來。
“也罷。”他起身,“先見見這個戲子。青山叔,勞煩你安排下了。”
“這自然好說,”崔青山點頭,“他如今應該就在望歸閣。
“我提前打點。但公子前去時,還請萬分小心——那裡耳目混雜,并非我能盡數掌控。”
……
顧虛白回到客棧,簡單收拾了幾件要緊物什,便徑直去了尚書府。
衛長信一案塵埃落定,各方注意力已轉向餘下涉案之人。此時客棧人來人往,反倒不如府中更為安全。
更何況,他亦有話要問顧行止。
幾日不見,父親的兩鬓竟生出了成片白發,眼見的蒼老了許多。
顧虛白朝他行了一禮。父子二人從小便并不很親近,又常年不在一處,甚至比起陌生人,更多了幾分拘謹和尴尬。
“爹。”
“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