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虛白也不急,就着地上的錦墊一坐,眼神淡淡地落在那人身上。
上官歧生得極是出挑,卻并非那種張揚豔麗的樣貌,而是帶着幾分英氣,面色有些蒼白,嘴唇也隻有淡淡的血色。
一支烏木簪子将其如瀑烏發在頸後挽起,指節修長、骨節分明。
一曲畢,尾音猶在廳中回蕩,顧虛白沉默半晌,才輕輕鼓起掌來。
上官歧微微颔首,溫聲應道:“謝顧公子擡愛。”聲音微涼,尾音微微下沉,倒不像想象中那般酥軟勾魂。
顧虛白唇角噙笑,朝他勾了勾指尖:“過來坐。”
這等場合他實則從未涉足,對其中的規矩并不十分了然,内心亦有些忐忑,隻得照着自己想象,半真半假地扮出幾分随意風流。
一來熟悉氣氛,二來,也好讓對方稍稍放下戒備,順勢将話引出來。
但上官歧卻未下琴桌,勉強擠出一個笑:“公子,明日一早我就要走了,今夜恐怕無法讓公子盡興,若不嫌棄,我願再為公子多奏幾曲。”
顧虛白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尴尬,随即迅速掩去:“哦?要走了?去哪裡?”
“回廣陵吧,這裡……已經沒有我留戀的人了。”他眉眼低垂,神情竟現出一絲心灰意冷的慘然。
顧虛白心頭一股無名火起——真倒擅長裝出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若是不知内情,怕是真要可憐他三分。但就這副軟弱皮囊,是兩條人命抵押來的。
他将情緒壓下,不動聲色起身,彎腰,一把将他攬入懷中:“留戀?舊情人?怎麼,新人不比舊人好?”
上官歧身形極瘦,幾乎沒什麼分量,骨骼硌得他胸口微微發疼。
那副身體在他懷中明顯一僵,繼而順從地軟了下來,微側過身,慢慢蜷進他的臂彎。
冰涼的手指緩緩劃過顧虛白的手背,像蛇一樣柔軟,卻令他不寒而栗。
顧虛白本能地一陣惡心,擡手将手抽回。
“公子……”上官歧擡頭望他,聲音低柔,“若是勉強,便沒意思了。”
顧虛白眸中微沉,忽地捏住他的下颌,逼視他那雙琥珀色的瞳仁:“怎麼?你是說我在勉強你?”
“不。”上官歧彎了彎唇,将他的手指輕輕撥開,反客為主,擡手撫上他的臉側,“公子看起來十分勉強,不像是來找我度過一夜春宵。
“似有話要問我,對嗎?”
顧虛白心頭一凜。
對方又補了一句,“你是來問我……長信的事嗎?”
顧虛白一時有些難堪,原來崔青山所謂的“打點妥當”,竟是将實情和盤托出,害他白白演了半出戲。
他将上官歧推開:“你原來早就知道。”
“我猜的。”上官歧慢慢坐正身子,理了理衣袍,“公子一看便不是常來之人,除了恩客,我也沒什麼其他熟悉的朋友。
“聽您言辭,也談不上友善,那便一定是長信的朋友了。”
竟被他先套了話,顧虛白眼神一沉:“那我就開門見山了。
“我不知道你們這一行,有多少話是真心的。
“但衛長信,真真切切是因你而死。”
上官歧怔了一下,眼底有一抹痛楚一閃而過,真不知是演技太好,還是入戲太深。
“他唯一的兒子,在他受刑那日,當場自盡。”顧虛白一字一句,從齒間擠出,
“你若還有半分良知,便該知道——冤有頭,債有主。
“無論你做了什麼,欠下的,總歸是要還的。”
上官歧垂下眼簾,半晌才幽幽開口:“我說這話你可能不信。但我對衛統領……是真心的。”
他勾了勾唇角,苦笑一下:“家姐最初叫我去接近衛統領時,我還覺得,大抵就是走個過場。
畢竟……我們年紀差得太多。
可真正見到他之後,我才知道,衛統領與别人……不一樣。”
顧虛白微微皺眉,語氣中隐約透出不耐:“你口中的家姐,是親姐姐?是她指使你去接近衛長信?”
上官歧靜靜道:“我們很小的時候就沒了父母,是绮夢閣的媽媽将我們兄妹收養長大。
“家姐說,她拼命也要讓我活得和她不同。”他輕輕笑了笑,“哪怕隻當個不接客的清倌,也能保住些尊嚴。
“後來,家姐跟了沈大人,我們終于能過上不愁吃穿的日子了,不必再受這風塵之苦。”
說到這裡,他微頓了頓,眼裡閃過一絲晦暗。
“沈大人待她很不好,常是又打又罵,但她為了我,咬牙都忍了下來。”
他擡眼望向顧虛白,眸光澄澈,幾乎讓人分不清真假,“後來,她唯一求了我一件事,就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