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虛白趁着用膳、換班的空隙,偷偷靠近鸨母的小院轉了幾圈,果真見有人進去後遲遲未出來。
但這大半月過去了,那個目标卻始終不見蹤影。
顧虛白再沉得住氣也不免有些煩躁,便問上官歧:“萬一那人壓根不走正門,是從後山的密道進來的呢?我們天天望着正廳,不是白等了?”
上官歧顯然沒想到這一層,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一個所以然,顧虛白真想原地給他來一記。
人沒找着,自己倒是快成了望歸樓的正式樂師,天天吹曲陪笑,實在荒唐。
于是這些天,柔婉纏綿的調子,被他吹出了三分殺氣。
一日傍晚,顧虛白照例上工,正低頭擦拭笛子,心不在焉之下,動作也慢了幾分。
忽然肩膀猛地被人一肘頂了一下,正好戳到那一處麻筋,他“嘶”地一聲倒抽涼氣,皺眉轉頭。
卻聽身側上官歧低聲在他耳邊道:“别動,往前看,就是那人。”
他的語氣壓得極低,熱氣幾乎擦過顧虛白耳廓,引得他一陣發癢,下意識地側頭避了避。随即順着上官歧所指望去——
一名男子方才踏入樓中,身形瘦小,一襲銀灰袍服,繡有暗紋饕餮。
一張方臉,顴骨高窄,眼尾向下,嘴唇極薄。
身後還跟着一名官員模樣的同僚,比他高了半頭,卻低着頭,小心地躬身同他說話,神情恭敬之極。
鸨母竟早有準備一般,一臉堆笑親自迎了上去,低聲與那銀衣男子說了幾句,随即恭恭敬敬引着他往後院那幾間隐秘廂房走去。
這老色鬼,來得這麼早。
顧虛白放下笛子,語氣不動聲色:“肚子有點不舒服,你們先,我一會兒就回來。”
上官歧立即跟了上來,一臉正經地補充:“我也有點難受……我們剛才一起吃的飯。”
二人佯裝向淨房方向走,待人注意力散去,便趁機拐了個彎,悄然快步溜向後院。
不敢靠得太近,隻得一路遠遠尾随着進了那院子。
果不其然,那老樂師當初說得熱鬧,顯然是從未真正來過此地,就是道聽途說,再添油加醋一番。
這小院實際上看起來并不寬闊,卻極深,連着三進屋舍。
第一進為“惜年堂”,側面供着文昌君與觀音菩薩,前擺四張黃花梨木會客椅,後立一扇鑲花木屏。
繞過屏風,便是“安樂齋”,應該是鸨母自己的起居處,無甚特别。
再往裡,則是第三進,竟滑稽地命名為“靜語庵”,看着竟有幾分佛門寺廟的模樣。
顧虛白與上官歧躲在庵門外廊柱後,屏息偷聽。
這院落布局緊湊,又層層深入,置身其中,竟心生出些詭異的感覺。
顧虛白突然想到了崔青山——這些人明明幹的都是不能見光的勾當,卻一個個地愛好敬神禮佛,比誰都虔誠。
不知那佛祖觀音,夜夜觀賞那些颠鸾倒鳳之事,心裡作何感想。
庵裡傳來一陣像是打開了什麼機關的的轟隆聲,随即便沒了聲響。
顧虛白正想探頭去看,忽地聽到鸨母道:“趙大人……您先……”
緊接着一陣壓低了的膩笑,聽聲那腳步回轉,正要往外走來。
顧虛白眼神一凜,伸手便将上官歧一把扯進了旁側的安樂齋,二人迅速躲到屏風後頭。
屋内昏黃,正當中一張紅漆描金大床,撐着厚重的紅绡床帷,在這朦胧陰影裡顯得格外豔俗妖冶。
上官歧伏在顧虛白耳邊低語:“要是她這會兒想回屋休息,我們可就完了。”
“你能别烏鴉嘴嗎?”顧虛白闆下臉。
隻聽那鸨母的腳步聲愈來愈近,卻并未在屋外停留,又漸漸隐沒。
顧虛白屏息靜聽,片刻後确定再無動靜,才緩緩松開握緊的拳,擡手欲推門出去。
趙大人……他回想方才鸨母對那人的稱呼,難道竟真是趙延?
顧虛白腦中思緒翻湧。
剛要出去,他餘光卻突然瞟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靜語庵中一閃而過。
那一瞬間,顧虛白心底仿佛有一萬隻鷗鹭拍翅騰飛。
整個人不及思考,腳下便直直朝那人影大步沖過去。
“虛白!你幹什麼!”身後,上官歧咬牙壓低聲音追呼。
前方那身影似也聽到了動靜,腳步微頓,竟緩緩轉過身來——
顧虛白心頭猛地一跳。
柳渡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他想過若回京城,也許真的會碰到這個人,偶遇平淡問候也好,在街上擦肩而過也好,哪怕是遠遠望見一眼,心裡模拟了一千種可能。
但獨獨沒有這一種。
他僵硬地回頭看去,這個人清瘦了幾分,看起來像是特意易了容,但他的嗅覺十分敏銳,一瞬間就識别出了。不會錯。
顧虛白渾身的血都幾乎要逆流回心髒,手腳冰涼。
這一瞬間,他隻想到,這裡太過危險,随時都會碰見其他人。
他沒有時間考慮,一把牽過柳渡的手,将他拽進安樂齋。
“你怎麼會在這裡。”顧虛白低聲問,聲音裡帶着一絲不敢相信,“這是什麼地方你知道嗎?”
柳渡的腦子仍有些遲鈍,他看了看顧虛白,又轉頭看向上官歧,像是忽然意識到了自己闖入了不該看到的場面,倒退一步,“……虛白?”
顧虛白沉默半刻,目光掃過四周帷幔低垂、旖旎暧昧的卧房陳設,以及那正在好整以暇望着他倆看戲的上官歧,登時有點頭痛。
隻得簡短解釋:“衛祀死了,我們在查人。”
柳渡眼中浮現出不敢置信,但他心裡裝着其他沉甸甸的事情,張了張口,聲音有些發顫:“我娘……在這裡。”
顧虛白怔住,一時未能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