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岐竟不全然是個花瓶。
除了以身試法當了針蒌的第一批試驗品(當然此事僅有一回就夠所有人受的了)以外,竟憑着其高超的哄人功力,促成了藥草的第一筆生意。
那日,柳渡與上官歧取了幾株新培植的半夏與車前草,送至莊景和的醫館。
莊景和正與一人飲茶攀談,那人大熱天仍穿得裡三件外三件,整肅非常,額頭也不見有汗,柳渡便不由多看了幾眼。那人臉長而方,眼距較常人更窄,嘴唇薄利,一臉精明相。
莊景和見二人進門,忙起身招呼:“柳大夫,你來得正好,這位是和華堂的金三平,金掌櫃。”
柳渡朝那人拱手一揖,語氣溫淡。
倒也不是故意擺架子,實則因十數日前,尚未與這名金掌櫃會面之時,雙方已生過一樁不大不小的龃龉。
說來此事還與江邺的蕙草堂有關。
和華堂是南越乃至江南諸郡最大的藥鋪,自朝廷下诏修渠、籌建碼頭,金三平便也趁勢拜訪了泗縣縣令侯乾坤,聲言欲于碼頭一側設立分鋪,又願出資二百兩黃金,造兩艘專屬貨船,将和華堂的生意再往北擴展幾分。
江湖上的消息總是傳得比政務真正實施起來更快。崔青山聞訊,便不很樂意了。
本來淮河與渚江交界以北,明裡暗裡都屬于蕙草堂的生意地界,崔青山又做的不完全是面兒上的生意。
這下倒好,這水路一年内就要竣工,眼見着金三平的手就要伸到他崔青山的碗裡來了。
他便先給金三平去了一封信,言辭懇切,意思是兩家各居南北相安無事了多年,理應往後要更加互通有無,多多合作。
崔青山在京城經商,很懂這些台面上的規矩,字裡行間頗有涵養。
但南方商賈之地,根本不講究這些體面話,就是比誰快狠準,金三平更是個中翹楚,否則也難做成這江南第一藥鋪。
于是回信開頭就撕去了那些客套,直言道:“生意場上,能者為上,兩家做的都是藥材生計,無合作之理。”
這便把崔青山惹惱了。
值此諸郡齊修水利、挖渠築堤,勞役繁重,許多工人患上了勞痹、骨椎、塵肺之疾,外傷亦頻繁。
為了确保工期,各地府衙便紛紛聯絡當地醫館,組建了大大小小的醫師隊伍,駐紮到河道兩畔,為工人日常看病開方。
崔青山借着資金豐沛,暗自聯合各路藥販、藥圃,大肆采買針蒌等主藥材,又以微薄的利潤販予地方醫館,一時間竟形成了壟斷之勢。
不少小藥鋪禁受不住這番碾壓,紛紛轉頭去做其他藥材生意,或幹脆出讓投靠。
金三平身在南越,消息略慢一步,反應過來時,江南數郡市面上已難覓此類藥材的蹤迹。
恰好又遇上本地針蒌大片開花的意外,市價暴漲,各醫館高價難求。
這時,柳渡在小南山培植的新針蒌,算是給金三平雪中送了炭。
莊景和的醫館用量不大,柳渡可以直接供給,但由于諸郡醫館、沿岸診點分布廣泛,仍需仰賴如和華堂這般大鋪統一分銷。
和華堂有自己的船隻、驿站,分鋪十餘,夥計數千,一經試用,便一舉包下柳渡所有餘下藥材。
上官歧便在撮合此交易上,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當時,柳渡并未見到金掌櫃本人,還是莊景和引薦了和華堂分鋪的一名負責夥計。
那夥計姓袁,開口便十分倨傲,仗着和華堂的名頭,說話毫不客氣:“你們這些藥草,隻不過是後院種出來的尋常藥草,而且本來也不是什麼名貴東西。
“這樣罷,每三日十兩紋銀,這批草藥我就都收了。”
莊景和在一旁十分尴尬,連連拭汗。
柳渡原本就是幫莊大夫出力,從未索取分文,但莊大夫心知這份情義重于萬千金銀,便尋思通過其他方式貼補一二。
未曾想金三平是個大方之人,底下的夥計卻有自己的小算盤,仗着柳渡年輕無經驗,随口開了個幾乎是侮辱人的低價。
柳渡不通商賈之事,也不甚計較價碼,沒有無妨,有也是錦上添花,便欲答應。
“袁掌櫃。”一旁的上官歧卻笑盈盈開口,“這時節,各地百姓為水渠大業殚精竭慮,您更是心系病患,承重擔又默默無言。
“我們這些小民藥農,對您,對和華堂自是敬仰非常。”
上官歧才發揮了五成功力,就已将袁掌櫃高高架起,捧誇得飄飄然。
随即他話鋒一轉:“隻是我們心知,時間、人手有限,未必能供應足量。
“物以稀為貴,本身就不能因其本身藥值倫價。
“針蒌本為鹽堿地中尋常藥草,正如我等平民百姓,藉藉無名。
“但也正是因機緣際會,才得為這大勢所用,不止是藥草,您與我們,也才有機會共克時艱。
“那麼它的價值,理應包括柳大夫之勞、貴鋪之識,以及這世道賦予它的額外意義才是。”
柳渡掉了一身雞皮疙瘩,不愧是三言兩語就拿下了禁軍統領的家夥。
講這些冠冕堂皇的話的時候,他竟然還能一臉赤誠。
那夥計聽後,臉上卻浮現出幾分莊嚴的神色,用力點了點頭:“您說得極是,是袁某唐突了。
“那這樣,我願意給出十倍的價格,百兩白銀,如何?”
柳渡張大了嘴,這上官歧幾句話,便能換來一筆巨額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