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15歲的時候，父母給他添了個弟弟。在弟弟出生之後，他才明白父母不是感情木讷，不善于表達……

他聽人說，他母親剛懷上他時，家裡還算富裕，一家是住在城裡的。自打他出生以後，父親敗光了家産，才帶着他們搬到鄉間。

清水鎮是泉城底下的鄉鎮，他們家住在更偏僻的鄉野。

林玉沒進過城，隻能從大人的描述中想象泉城的模樣。泉城在海邊，水運通暢，商貿雲集，有不少海外來的大商人，他們帶來一箱箱的珠寶，從泉城換走布匹絲織，來往都是巨大的貨船，裡面裝滿了珍貴的物品，價值千金。

在林玉小小的眼裡，私自認為泉水城就是天下最為富庶的城池，遍地是黃金珠寶，是錦繡堆的。用他讀過幾年書的腦子形容，那就是“五陵年少，銀鞍春風”。

他一想到父母從那樣的地方，搬到茅草屋裡一陣愧疚，每每被忽略時就在心裡想，難道真的是其他人說的，是因為他敗光了家裡的運道，才會落得如此地步？

可是從他記事起，他們家就住在一間茅草房裡，他和哥哥睡在外間，屋頂會漏風漏雨，吃的是野菜少有葷腥。

如果不是聽說，他不會知道家裡曾經富過，也不記得自己過的是這種好日子。

哥哥是家裡對他最好的人，哥哥說他還沒出生之前家裡情況已經不好了，跟他沒有關系。哥哥說這不是他的錯，是父親輸了家裡的銀子，他什麼也不知道，反倒是一生下來就跟着家人過苦日子。

哥哥讓他不要聽外人瞎說，

他說父母隻是不善于表達，其實他們的心裡還是很關心林玉的。

林玉相信哥哥，他在家裡最喜歡的人就是哥哥。

在他不那麼懂事的時候，收到新衣服會立刻從床上跳下來，把新衣服穿在身上。即使這件衣服他穿并不合身，袖子長，衣服也長。

哥哥會看着他，摸他的頭說：“娘特意做大的，你還小長得快，可以穿好幾年。”

他身上的衣裳都是舊衣，袖口磨得薄了許多。林玉沒發現，比起自己這身衣服穿在林硯身上更合适。

“哥哥也有嗎？我想看看哥哥的新衣服。”林玉抱着他的手，小孩子沒來由的攀比欲不分人，他想知道誰的衣服好看。

林硯笑了笑，“哥哥學堂發的有衣裳，娘沒給我做新的。”

“這樣啊。”林玉羨慕又失落。

他很早就不念書了，一來是他念書沒什麼天分，雖然刻苦，但總不如哥哥成績優異，經常得到夫子誇獎。二來是家裡沒有那麼多銀兩，要省些錢。他在家裡種地喂雞，也能給家裡減少負擔。

“小玉兒不難過，等哥哥考上了你就回去念書，别人家小孩有的，我們玉兒也有。”林硯溫文的嗓音，聽着可靠又信服。

林玉興奮地點頭，晚上睡覺都不肯脫下來，夢裡他穿着新衣服，背着嶄新的小布包去念書。

那時候他會高興地以為哥哥說的是真的，父母隻是不善于表達，其實還是很愛他的，許多這樣的衣服鞋子就是證據。

在十歲之前，林玉還是很好騙的。

但林玉15歲了，他親眼看着弟弟出生。

那天依稀是個好天氣，但留給林玉的印象一直是陰沉沉的，混亂緊張的氣氛包圍着。先是母親哀叫一聲，捂着肚子倒下，父親隻看了一眼就叫林玉去找村裡的李婆婆。

李婆婆不是大夫，她給村裡的牛接生得出經驗，鄉親們不請大夫，便請婆婆接生。

婆婆年紀大了，林玉扶着她緊趕慢趕，總算到家。

“怎麼這麼慢？你要等你娘疼死了再回來？”父親等在門前，看到兩人的身影火急火燎地沖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訓斥，沒等林玉辯解，催着李婆婆往屋裡去。

李婆婆被他推着，邊走，邊囑咐林玉燒水，準備些東西送進來。

林玉站在原地沒動，啞巴一樣說不出話。他一心想着要怎麼解釋，是婆婆走得慢，不關他的事，他已經夠快了，甚至背着婆婆走了一段路，直到背不動才放下。他明明很努力了，但是他沒那麼大的力氣。

“沒聽到老婆子剛說的話，還不快去準備！站在這裡跟個木樁子一樣。”父親送李婆婆進門，轉過身一屁股坐在土階上不動了，嘴上不依不饒，“你娘和弟弟要是出事了，有你好果子吃。”

“小兔崽子。”

林玉一個激靈，父親向來脾氣不好，若是不聽話，少不得一頓打。

在屋裡撕心裂肺的喊叫催促下，他一頭紮進竈房燒水。

林玉這個年紀，不理解女人怎麼生孩子，卻知道他在救母親的命。他不敢耽誤時間，小身闆在院子裡跑來跑去，撿柴燒水，收拾物件一起到門□□給婆婆。

透過開啟的門縫，他鼻子動了動，聞到濃重的血腥味。

林玉還以為母親要死了，鼻子酸酸的，在心裡默默禱告着，時而惡毒地想，他可以不要弟弟。

林玉隻有在幻想一個小東西叫他哥哥的時候，才期待過弟弟的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嬰兒的啼哭從房間裡傳出來。

父親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李婆婆從房間走出來道喜，“瞧瞧又是個小子。”

她手裡抱着的是剛出生的小孩。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都第三個了，有什麼好喜的。”父親接過小孩，用别扭的姿勢抱着，弟弟哭了，他在李婆婆的指導下别扭地糾正。

林玉擡起頭，父親這話是這麼說，但臉上卻帶着笑，沒有半分不高興的意思。

他也有這麼抱過我嗎？

林玉恍惚地回憶着，在這一刻嫉妒起剛出生的弟弟，他想把自己塞進父親的懷裡，讓家裡人都圍着他哄。

可他是哥哥了，

林玉安慰自己，哥哥就是要勇敢一點，無所不能的大人不需要一個擁抱。

他湊到大人面前，看到了剛出生的弟弟。弟弟不好看，一張臉皺巴巴的像紅臉的小猴子。林玉張了張嘴，想要告訴他們，但他看到父母的神色停了下來。

他15歲了，會看點臉色，還不會說好聽的話之前，就已經學會閉嘴。

父母稀罕得緊，圍在弟弟身邊，拉着他小小的拳頭，伸出手逗他。父親把他放在母親身邊，過會兒又抱在懷裡走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