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曾擔心，沈玦會無法接受導尿管的存在。那一截細長的藤管，昭示着他更深層的殘疾，她做好了他拒絕的準備，甚至做好了與他争執的心理準備。

可當那根管子真正置入他體内時，他卻沒有如她所想那般憤怒。

他隻是平靜地接受了。

自那日之後，二人約法三章。

蘇月負責照顧沈玦的日常起居，凡涉身體康複之事，沈玦不得擅自違逆。而蘇月亦承諾，盡量不去幹涉他的謀局，為他留出足夠的空間處理堆積的事務。

他們達成了一種新的平衡。

然而，這次高燒昏迷，插管導尿之後，沈玦的身體又落下了新的隐疾 -- 他開始出現自主排尿困難。

醫館的大夫回診時察覺了這個異常，搭脈細診片刻，神色微沉，歎道：“公子久病體虛，膀胱氣化不暢，若長此以導管引流，恐積損于髒，緻氣機阻滞，終至難愈。且此物縱可解一時之急，然若倚賴過久，氣血流轉更為遲滞，不止易生濁疾，亦恐損及腎元。”

蘇月眉頭微蹙，沉聲問道：“敢問大夫，此症當如何調理？”

大夫捋須沉思，道：“宜當循序漸進，溫養氣機。可設定時辰，助公子嘗試自主行之，輔以按摩溫敷，激活滞澀之脈。若再遲滞不通，當用針灸刺激腰骶要穴，通引膀胱之氣。**然此事非一朝一夕可成，需耐心調攝，不可操之過急。”

自此，她開始每日陪他練習自主排尿。

最初的嘗試充滿艱難。

沈玦的神經受損，身體對排尿的感知極度遲緩，即便膀胱已然充盈，他也絲毫察覺不到。然而，身體的自主反應卻在暗中掙紮，植物神經紊亂使他的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漸漸急促，仿佛有無形的繩索勒住喉嚨，令他透不過氣。他的頭開始劇烈刺痛，像是有千百根銀針同時刺入顱内，眼前微微發黑，耳中嗡鳴作響。蘇月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蜷縮，嘴唇亦泛起不正常的蒼白。

“放松，深呼吸。” 蘇月在旁，耐心地觀察，聲音一如既往地平穩。她沒有催促，也沒有半分急躁，隻是冷靜地按照醫囑進行各種嘗試。

大夫建議他們嘗試多種方法——定時排尿，變換不同體位，熱敷、按摩，甚至用特定刺激部位的方式來喚醒膀胱反射。

蘇月從不放棄。她嚴格按照醫囑，每隔幾個時辰便協助沈玦進行練習。她嘗試讓他斜倚在床上，以不同角度調節身體壓力；用溫毛巾輕輕敷在他的下腹，再一次又一次地叩擊，以激發神經對外界的感知。她甚至試過刺激腰骶部和大腿内側的特定穴位，試圖喚醒那被沉寂的神經回路。

然而，對沈玦而言，這一切都是痛苦且茫然的。

他的感官一片空白，身體毫無回應。他聽得見蘇月溫聲的鼓勵，也能想象到她手掌帶來的溫度，可他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做出任何反應。他的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指尖微微蜷縮，像被囚禁在自己的身軀裡，隻能徒勞地忍受痛苦。

排尿變成了定期到來的地獄。

他嘗試了一次又一次，仍是徒勞。在身體到達極限的時候不得不又再次依賴尿管。

“再試一次。” 蘇月低聲道。

沈玦緊閉雙眼，喉間滑動，聲音微微沙啞：“……蘇月，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