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是對的
正常人的身體都撐不住這樣的消耗,更何況沈玦。
劇烈的痙攣過後,他的身體再無力承受,緊随而來的,便是高燒。他在昏迷中掙紮,額上冷汗涔涔,面色潮紅,呼吸急促而灼熱,胸膛劇烈起伏,仿佛整個人被困在一片無邊無際的夢魇之中。雙唇因幹渴而開裂,喉間時不時溢出模糊而微弱的呓語,聽不清在說什麼,聲音卻沙啞得仿佛風中斷弦。
蘇月守在他身旁,濕帕浸了又擰,反複替他降溫,然而燒意未退,滾燙的體溫灼傷了她的指尖。
她一勺一勺地喂他藥湯,可他虛弱得連咽下的力氣都沒有,苦澀的藥汁順着唇角滑落,在衣襟上洇開深色的痕迹。
更糟糕的是,長時間脫水、失禁與病弱,使得膀胱氣化失調,水道壅滞,以至于沈玦腹部微微鼓脹,皮膚緊繃,仿佛一囊積水滞留,難得宣洩。
他因不适而微微顫抖,眉心緊蹙,額上沁出的冷汗,混雜着高燒的灼熱,浸濕鬓發。
蘇月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醫館的大夫診脈之後,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語氣帶着幾分不容置疑的肅然:“公子久病氣弱,膀胱失約,積水日深,若不早作疏導,恐郁結成疾,終傷腎元。”
隻見他自藥箱中取出一根削去外皮、細細打磨的中空藤管,色澤柔潤,約嬰孩指許粗細,管身已浸藥煎,防其生滞濁之疾。“此物需徐徐送入,以引水道之氣,若稍有不慎,便恐損腑髒,緻生禍患。”
大夫低聲叮囑,話音未落,便見蘇月已然伸手接過藤管,目光沉靜而堅決。
她的手法冷靜、精準,可她的心髒,卻跳得飛快。
她并非未曾照料過傷者,可如今,沈玦躺在她面前,意識全無,無力反抗,連一絲自尊的遮掩都做不到……這樣的姿态,讓她隐隐覺得窒息。
可她别無選擇。
她扶住沈玦的下腹,手指沿着腹部微微下壓,感受那處鼓脹的脈動。滞留的積液已至極限,皮膚因過度緊繃而泛起微微的紅色,若再拖延片刻,恐怕會引發更嚴重的病症。
蘇月深吸一口氣,目光專注,指尖卻微不可察地收緊,緩緩将藤管對準入口,手法細膩而果斷地探入。
藤管入體的瞬間,沈玦無意識地皺起眉頭,蒼白的睫毛微微顫動,昏迷的身體本能地一僵,喉間低低溢出一聲模糊的呓語。
蘇月的手微微一頓,掌心微微發涼,旋即繼續向前推送,每一分每一寸都極為謹慎。她的動作輕柔,卻沒有半分遲疑。
須臾,積蓄多時的濁液順着藤管緩緩流出,淡黃色的液體沿着導管滑落,積壓的滞留終于得以排出。
蘇月默默地看着,直到流量趨于穩定,方才悄然松了一口氣。她扶着藤管的手仍未松開,待流量緩緩減少後,她方才取出幹淨的棉布,輕輕擦拭他下腹的皮膚。
曾經那個卓然挺立、驚才絕豔的沈玦,如今卻隻能如此虛弱地躺着,毫無知覺,任由她為他做這些事。她的目光落在他消瘦的面頰上,那裡還有高燒未退的殘紅,汗濕的鬓發淩亂地貼着額角,唇色因脫水而顯得蒼白幹裂。
即便他身處昏迷之中,她仍能感受到一股沉沉的壓抑。
這一夜,他一度彌留。
他的呼吸若有似無,脈搏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蘇月坐在他身側,一次次探查他的鼻息,一次次聽診他的心跳。
她原以為自己已習慣生死,可這一刻,她才明白,面對沈玦,她的心從未真正冷硬過。
她不願他死。她甚至害怕,他會在這一夜再也醒不過來。她的指尖覆在他冰涼的手背上,耳邊是夜色沉沉,風聲嗚咽,時間如此漫長,令人絕望。
漫長的黑夜過去,他終究還是醒了。
沈玦的意識在混沌中回歸,他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緩緩睜開,視線朦胧地落在近在咫尺的身影上。
蘇月。
她坐在床邊,身上衣衫微亂,目光緊緊落在他的臉上。她的眼眶泛紅,似乎方才哭過。
沈玦有些怔然。
他見過無數種情緒,憤怒、冷漠、悲痛,甚至絕望。
可他從未見過蘇月這般……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