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每日正房來人的時辰,他們又會将他擺正放在床榻上,用被褥将一切污穢掩蓋得嚴絲合縫。
這是他們在府中的樂趣,他們享受折辱一個曾經高高在上的人的快感,也沉溺于這份毫無忌憚的權力之中。他們知道,無論沈玦活成什麼模樣,都不會有人來救他,府中的主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便是這座牢籠裡唯一的掌控者。而沈玦,隻能慶幸自己已經丢失大半知覺。
不過對沈玦來說,最可怖的,還是五石散的侵蝕。
這藥每日必定被強行喂下。他拼命地抵抗過,用盡全力的偏過頭去,可很快,他的嘴便被輕易的掰開,木勺冷冷地抵在齒間,藥汁順着喉嚨灌入。
這藥初服時藥性熾熱,仿若火焰在四肢百骸間燃燒,燒得他全身燥熱,難以自持。他的肌肉在這樣的溫度裡微微痙攣,連指尖都因這異樣的感覺而微微收縮。
而後,幻覺浮現——那是蘇月。
她的影子在微光中若隐若現,站在院中,眉宇沉靜,仿佛一如往昔。她的神情依舊冷靜,目光清透,如同他們在逃亡途中,每一夜圍爐時的模樣。他甚至能聽見她的聲音,低低喚着:“沈玦。”她就在不遠處,站得不遠,卻又仿佛隔了一道無法跨越的距離。沈玦無法克制的伸出手,可指尖還未觸及,那身影便驟然破碎,如水波散開,化作漫天虛無。
有時候,他看到的蘇月,卻又是另一副模樣——她站在榻前,眉頭緊鎖,手裡端着藥碗,目光厭煩地掃過他狼狽的模樣,語氣淡漠:“真是麻煩。”沈玦無法分辨這究竟是幻覺,還是現實。隻看着她俯身,用力地扯開他濕透的尿布,動作粗暴,連帶着将他半扯下榻。然後像是再也無法忍受,冷聲道:“這樣活着,究竟有什麼意義?”
他不再掙紮,隻是靜靜地看着她,喉間微微滑動。
等到藥性散去,随之而來的是透骨的寒意,讓他的身體戰栗不止,手指僵硬,肌肉痙攣。
偶爾藥瘾發作起來。他的皮膚又像萬千蟻蟲啃噬,冷汗濕透了衣襟,鼻涕眼淚止不住地滑落,卻連擡手拭去的能力都沒有,整個人如被拖入地獄的最深處。這時候,偏院的仆人們總會站在遠處,目光漠然地看着他掙紮,像是觀賞一場無趣的啞劇。
沈玦不是沒有想過死。
當人之所以為人的理由被徹底剝奪,生存便不再是一種本能。他無數次幻想自己的死亡——清醒地、安靜地、毫無痛苦地離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困在一具殘破的軀殼裡,供人擺弄、嘲弄、踐踏。
可他連死的能力也不再有了。
所有的利器都被收走,他絕食絕水,仆人們便生生撬開他的嘴,将滾燙的粥水灌進去。他也嘗試過逃跑,趁着夜色從床上翻下,拖着癱軟的身體一點點向門口爬,手肘在地面上擦出一片血痕。他咬緊牙關,幾乎以為自己快成功了,可現實卻殘忍地嘲弄了他——這世界沒有第二個蘇月了,而他,夠不到門栓。其中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在飯後摔了一隻瓷碗。他在漫無邊際的黑暗裡悄無聲息地攥緊那塊鋒利的瓷片,顫抖着抵在腕上,劃下去。可久病無力,瓷片将皮膚割的鮮血淋漓,卻無法再深入半寸。之後,容器換成了木碗,他連這樣的機會也不再了。
他們怎麼會讓他死呢?
他活着,沈府便能從宮中源源不斷地領取賞賜與補貼。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筆豐厚的銀錢。
他們隻需要讓他活着—--活着,受盡折磨,生不如死。
這,正是沈璟和王夫人最想要的——他們用藥物,用囚禁徹底掌控他。讓他無法生,無法死,無法反抗,無法清醒,成為一個真正的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