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的大門,曾經是京城最為繁忙的府邸之一。無論晨昏晴雨,求見者皆絡繹不絕,文臣、武将、内侍、勳貴,朝中上下莫不以能得沈太傅一言為榮。門房日日忙碌,府中書信頻頻,客堂中亦茶香氤氲,議事不休。
然而,如今的一道聖旨,讓這一切戛然而止。
沈玦出局了。
他跪伏在禦書房前的那日後,沈府門前再無等候請谒的車馬。仆從們收起了鮮亮的門簾,管事将廳堂桌椅一件件搬空,上好的紫檀筆架逐漸落上灰塵。門前的侍衛陸續被調走;門房的下人,亦一日少過一日。
沈府,徹底冷了下來。
人心,亦随之變了。
沈玦幼年喪母,先父官至一品,卻已在兩年前病逝。繼母王氏執掌後宅,膝下育有一子,名沈璟,與沈玦同父異母。沈玦一向敬重這位繼母,對這個年幼自己幾歲的弟弟亦頗多照拂。沈璟天資平庸,雖不成器,但寄身于兄長的光輝之下,依靠着沈玦在朝堂上的地位,倒也安穩無憂。
但如今,沈玦敗了。
曾經的鋒芒,在權力場上的失落中被打磨殆盡,曾經籠罩也庇護沈璟的龐大陰影,不複存在了。人性中潛伏的暗影,終于漸漸顯露出來。
朝廷不會徹底棄養一位立下赫赫功勳的太傅,沈玦哪怕已被放逐,依然有豐厚的俸祿奉養。而這筆巨額的财富,于沈璟而言,是一座近在咫尺的金山。
一個癱瘓的、無法行走的、連自理都成問題的兄長,活着,卻不再擁有支配能力。王氏手中把持的是家中所有的權柄,而沈璟,是她唯一的親生骨肉。這座府邸,終究會是他的。
沈璟終于露出了他藏匿多年的獠牙。
僅僅半月光景,沈玦便被“遷至”偏院。書房、正院、寝室,被一一“收回”,貼身伺候他的心腹仆從,被悉數遣散。屋中僅剩的幾個仆役,亦被換成了面目冷漠的粗使。他被妥善安置于庭院最深處的偏院,四面皆是高牆,日光難入。屋内的陳設簡單至極,除了一張床,一張矮榻,竟再無一件多餘的擺設。
剛開始,照看他的仆從尚有一絲忌憚,但照顧一個全身癱瘓的人的日常總是繁重,枯燥而肮髒的。漸漸地,他們态度越來越敷衍。
他們懶得處理他的糞便,索性讓他活得更簡單——隻給他最稀的米粥,腹中空空蕩蕩,腸胃蠕動遲緩,糞便幹硬,失禁的次數反而減少了,他們也少了清理的麻煩。
他們也懶得為他更換衣物,便幹脆剝去了他所有的衣裳,隻留下一條污漬斑駁的尿布遮住殘破的軀體。等到尿布不得不更換的時候,再臉帶厭惡,勉為其難的拽着他的大腿一擡,連帶着拖動他的身軀,左一下右一下草草了事,連喘息的時間都不用多給一分。
等到他們終于确定沈玦無人可依的時候,惡意開始肆意生長。
有時是言語的嘲弄,仆人們聚在他床邊,興奮的圍觀他艱難的用胳膊支撐自己趴起來吃飯,竊竊私語:“瞧瞧,曾經高高在上的沈大公子,沈太傅,如今像狗一樣趴着吃飯,啧啧啧!”
有時是擺弄他的身體,像擺弄一具沒有生命的木偶。一人抓住他的肩膀,另一人擡起他的腿,将他的身體扭曲成一個怪異的弧度,然後一起欣賞。“看看,這姿勢多有趣!”笑聲在空曠的房間裡回蕩,像一把鈍刀。
更有時,他們美其名曰“幫他鍛煉”。一人抓住他的腋下将他從床上提起,看沈玦的雙腿無力地垂在半空,腳尖筆直的朝向地面,随着他們的動作輕輕晃動,像一具破敗的布偶。。另一人又踢踢他的腿,驚奇道:“原來真的一點點反應都沒有呀,來我幫你活動活動。”“沈太傅你站好咯。”話音落下,他們突然松手,沈玦的身體重重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頭磕在地闆上,眼前一陣發黑,耳中嗡嗡作響,可他依然隻能像一灘爛泥般倒在原地,任由疼痛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