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抱着沈玦,回到了自己寄居的小院。天色沉沉,寒風未歇,唯屋内一盞孤燈搖曳,映出溫暖昏黃的光暈。
她小心地将他放在榻上,動作極輕,仿佛懷中是易碎的瓷器。借着燭火她終于能好好查看沈玦的狀況。随着包裹的被褥被一層層揭開,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那一刻,她幾乎聽見了自己心髒驟然被攥緊的聲音。
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消瘦。在她的印象裡,即便是流亡途中,沈玦仍是挺拔清隽的。可如今眼前的人肩胛高高凸起,鎖骨嶙峋如削,肋骨一根根清晰可數,仿佛撐不起那層薄如蟬翼的皮肉。胸膛塌陷,腹部幹癟,皮膚失去溫度與血色,灰白松弛,如同一具被抽幹了生命的空殼。
而他的雙腿——那曾經跨越廟堂與江湖的雙腿,已經徹底枯萎了,肌肉萎縮殆盡,皮肉薄得像一層紙。膝蓋在幹瘦腿骨的映襯下顯得怪異的腫大,雙腳畸形地蜷縮着,腳尖内扣,僵硬如石,讓人無法想象它們着地的姿态。指甲粗糙泛黃,趾縫間隐隐可見潰爛的痕迹,血痂層層疊疊,與污垢交錯。
她小心地為他翻身,一股腥臭撲面而來。他的背上是大面積的褥瘡。皮膚早已破裂潰爛,血水與膿液交織成一片。有的傷口已然見骨,邊緣焦黃幹裂,散發出濃重腐敗的氣息。
最令人心驚的,是他的下身。
沈玦大小便難以自控,卻無人替他清洗更換,排洩物結塊成層,糊滿了大腿内側、腰部與裆下的肌膚,穢物混着褥瘡的膿血與汗液,滲入皮膚皺褶。大片皮膚發炎潰爛,紅腫滲血。
蘇月的指節一點點收緊,怒意與心疼交織成利刃,在她的胸臆間翻江倒海。但她知道,此刻不是憤怒的時候。
她抱起沈玦,将他緩緩移至浴桶中。隻是懷裡的人全身癱軟毫無支撐,甫一入水,便像塊布帛般緩緩滑落下去,連帶着濺起一圈微弱的漣漪。
蘇月神色微變,迅速探手,将他重新托起。發絲貼在額角,順着臉頰垂下,覆住了他蒼白無色的面容。沈玦依然仰着頭,眼神空茫,隻有喉結微微滾動,像是在本能地喘息,卻連呼吸聲也被水汽吞沒。
她皺了皺眉,沉吟片刻,解開外袍,抱着他一同入水。
蘇月背靠着桶壁,修長有力的雙腿和沈玦枯瘦的下肢糾纏在一起,固定住他僵硬的身軀,讓他靠穩在自己懷中。她用手臂扣住他毫無生氣的後腰,一隻手握住他枯槁的手臂,另一隻手緩緩探入水中小心的清理他腿間的污垢。污漬早已結痂,緊緊貼合皮肉,她隻能一點一點蘸濕,一點一點耐心剝離,以免撕裂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肌膚。
這是一場漫長的修行。
她毫不避忌,也不曾露出半分嫌惡。隻慢慢的将他腿間的污垢輕輕剝去,再清洗潰爛的創口,又捧起他僵硬的腳掌,修剪那一根根因久未護理而嵌入肉中的指甲。指縫間藏着污垢與膿液,氣味刺鼻,但她神色隻如常,一點點為他擦淨,又将他扭曲的腳趾一一展開,揉按筋骨。
他的手也未被放過。她攏起他消瘦的手臂,将每一根指節細細展開,替他擦淨指縫的積垢,修整指甲,再輕柔按摩伸展。她掌心貼在他幹癟的肌膚上,溫度一點點傳遞過去,那隻手終于有了微弱的顫動,像是在回應,又像隻是肌肉神經最後殘存的本能。
等到第一遍清理完畢,水早已變得污濁不堪,漂浮着細碎的皮屑與腐敗的排洩物,氣味嗆鼻。
她緩緩将他抱起,放在幹淨的毯子上,為他擦拭身上的水漬。然後,她起身,将水倒掉,清洗浴桶,重新注入一桶清澈溫熱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