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時雍前腳剛走,博圖便帶着南天王府的人到了麗雲堂,氣勢洶洶地通知雲娘,南天王已經做主替周大人定了婚期,若是郦家膽敢不從,從此休想在上京容身,這麗雲堂也休想再開下去。郦家若不想人死财空,三日後乖乖等着周家來擡人。
雲娘震驚之餘,敢怒不敢言,隻能忍氣吞聲地先點頭答應,送走這群瘟神後,立刻關了店鋪,去後院和浮生商議對策。
方才因鋪子裡有客人,浮生送走周時雍時,還未來得及把事情原由告訴雲娘,雲娘聽完之後,忐忑不安道:“周大人也沒料到此事竟演變到這個地步,妹妹不會怨恨他吧?”
半年的相處,雲娘已摸透了浮生的脾氣,這女郎逼急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她擔心浮生不會屈從,要麼會像上次對待曹利金那樣先斬後奏,要麼幹脆直接走掉,讓周時雍自行想辦法善後。
浮生心裡了然雲娘的擔憂,忍俊不禁道:“我幹嘛要怨恨他,不過是假成親罷了。”
雲娘遲疑道:“雖是走過場,可外人不知道的,會認為妹妹嫁過人……”
言下之意,會影響浮生的清譽,外人會認為她已非清白之身。
浮生無所謂道:“嫁給周時雍的是郦浮生。等完顔洪一死,郦浮生這個名字便可以從世間消失,鹿山和上京遠隔千裡,日後也不會有人認出我。即便認出來,我也不介意。亂嚼舌根的,把舌頭割了便是。”
雲娘松口氣道:“妹妹心胸開闊,有如此想法,自然最好。”
浮生自嘲道:“并非我心胸開闊。隻是為了複仇,不得不隐忍。我刺殺完顔烈就是因為太心急,未能想的周全,方才失手。”
“公主恨毒了完顔烈,卻不得不強顔歡笑,屈尊忍辱。金從玉厭極了連都,依舊與他舉案齊眉,夫唱婦随。赫連音音恨不得生食完顔洪,為了報仇虛與委蛇。和她們比起來,我這場逢場作戲,不過是小巫見大巫,沒什麼大不了。”
雲娘忍不住點頭,“想要成事必要深思熟慮,百密而無一疏。妹妹比半年前成熟許多,沉得住氣,也耐得住性子,報仇一定能成。”
浮生默然心道,完顔洪已經離死期不遠,除掉他之後,便輪到完顔烈了,剛好她這段時間住在周家,和周時雍有很多機會商議此事。
雲娘犯愁道:“婚事如此突然,嫁妝都沒有準備,如何是好?”
浮生道:“又不是當真要成親,姐姐何必為嫁妝煩惱,随便添幾床被子就好了。”
雲娘失笑:“妹妹不知道這北戎的婚俗,和我們大昭完全不同。即便是走過場,這嫁妝也得裝裝樣子。不能讓人看着太寒酸。”
北戎原本是遊牧民族,婚禮習俗十分簡單,即便是王室娶親,也沒有那麼多的繁文缛節。不過,這些年北戎占領了大昭許多城池,也漸漸受了些漢人影響,在城中舉辦婚禮的新娘不再騎馬前往夫家,而是換成坐轎。
周時雍撩開轎簾的那一刻,眼神被勾住了。
浮生原本不苟言笑,是個冷美人,今日一身紅裝,薄施粉黛,又頭戴北戎新娘的絨珠紅花冠,說是美若天仙也不過分。
這一眼,大約看上一生一世,都不會感到久長。隻可惜,“新娘子下轎!新娘子下轎!”街坊鄰居的笑鬧聲此起彼伏,在身後催着他。
若有丹青臨摹下這一幕,這一刻,這一副容顔,便好了。
周時雍心裡閃過一絲遺憾,手伸到浮生膝下,稍一用力,将她托了起來。他從未抱過年輕女郎,直到把浮生完全抱進懷裡的時候,依舊有一種不真實感,她怎麼會如此輕盈,如此纖細。
浮生已聽雲娘講過北戎婚禮的流程,可即便做了心理準備,到了這一刻,依舊是羞澀難當。被他有力的胳膊托着雙腿和腰背,緊扣在懷裡,頓時有一種周身被螞蟻叮咬過的酥麻感,觸覺變得格外敏銳和奇怪。
她摟着周時雍的脖子,和他的面頰相差半尺不到的距離,擡眸之間便能看見他的喉結和下颌,她不知不覺屏住呼吸,不想自己的氣息呼到他的臉上。
最讓人難堪的是,北戎新娘既無蓋頭,也無紗扇。浮生就在衆目睽睽之下,在街坊鄰居的圍觀歡呼聲中,被周時雍一路抱到正門。
兩個石獅子邊燃着兩堆旺火,新郎抱着新娘從兩堆旺火中穿過,跨入家門,迎面的庭院正中還壘着一堆旺火,賓客們圍着旺火而坐。
幸好,因周母犯病未愈,周時雍隻下帖請了韓雲霄和幾位樞密院的同僚前來參加婚禮,坐在庭院中觀禮的賓客不多。
臉色通紅的浮生被周時雍輕輕放下來,和他并肩牽手,站在火堆前。
徐娘子和幺幺給兩人分别遞上一壺酒,按照北戎習俗,新娘和新郎需朝火裡祭灑美酒,先拜過火神,再拜父母雙親。
青雀在旁邊念念有詞,浮生聽的半懂不懂,猜測應當是北戎古語,大意是請火神賜福,保佑新婚夫妻日子紅紅火火,昌盛順遂。
周時雍擔心母親驟然見到許多生面孔,會受到刺激犯病發狂,未敢讓母親出現在前堂,拜了火神之後,他牽着浮生到了母親的院子裡,向母親叩頭行禮。
周母今日換了新衣裳,被捷音打扮了一番,看上去端莊和善,唯獨眼神還是不對勁,看人直勾勾的。她依舊認為兒媳就是檀汐,拉着浮生的手,連着叫了好幾聲阿汐。
浮生比上次鎮定,并未顯露異樣和緊張,青雀就在旁邊,周時雍怕母親腦子糊塗,說出不該說的話,忙讓捷音把浮生送回後院,他先去前廳應酬客人。
樞密院的人都知曉周母患瘋病,導緻周時雍遲遲沒有定下親事,雖然這商戶女和周家有些門不當戶不對,但是周家的情形,能有人肯嫁進來已屬不易。
幾位年輕的同僚按捺不住好奇心,小聲嘀咕可有人知道内情。韓雲霄作為知情人,當仁不讓地站了出來,把當日周時雍在麗雲堂對郦家二娘子一見鐘情的事情說了出來。
等周時雍回到婚宴席上,衆人便紛紛打趣,恭賀他得償所願,有情人終成眷屬。
後院裡挂滿喜燈,紅綢從前廳一路扯到婚房的門廊下。浮生進了婚房,打量着這通紅的屋子,還有通紅的被褥,有一種身在戲夢中的不真實感。雖然她今日和周時雍舉行了婚禮,依照的卻是北戎的風俗,沒有揭蓋頭,沒有喝合卺酒,也沒有結發。這樣也好,不至于讓人恍惚之間分辨不清真假。
“郎君在前頭陪酒,擔心少夫人餓了,命我先給少夫人送些吃的。”徐大娘提了滿滿一食盒的飯菜進來。
浮生驟然聽見少夫人的稱呼,臉色一紅,輕聲道:“多謝。”
“徐大娘是從太原府帶來的自己人,嫂嫂不用和她客氣。”捷音望着新嫂嫂,喜不自禁道:“哥哥能娶到嫂嫂這樣的大美人,可真是太有福氣了。”
浮生被捷音毫不含蓄的誇贊弄的十分羞赧,低頭紅了臉頰,愈發顯得貌美動人,活色生香。
捷音對新嫂嫂滿眼都是掩蓋不住的傾慕和喜歡,守着浮生吃完了晚飯,還粘在婚房裡不走,直到徐大娘催了幾次,方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不多時,又有下人送了熱水過來,請少夫人洗漱。
浮生潔牙淨面之後,讓玉酒打開陪嫁的箱子,找出家常便服換上。
玉酒是雲娘替浮生買的一名陪嫁侍女,相比大昭女郎,這名北戎女子身形高大健壯,頗有一把力氣,隻是看上去不太機靈,有些憨頭憨腦。但正因如此,雲娘才一眼選中了她。放在周時雍和浮生身邊的人,自然不能太聰明,笨一些才放心。
浮生在房裡等了半個多時辰,周時雍方才從前院過來,看來同僚們還算厚道,并未将他灌的酩酊大醉。隻不過相較平時,他臉色紅潤許多,又穿了一身喜服,看上去唇紅齒白,玉面生春,整個人愈發俊美潇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