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澈沒接話,隻是站在他對面,眼神落在他蒼白的臉上:“傷口怎麼樣?”
顧雲來沒擡頭,低聲回:“還能動。”停了一秒,又道:“今兒不是還有高管會?我跟你一起去公司,跟我舅那邊也得交代一下,下午再去醫院。”
林星澈皺了皺眉,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他脖頸上還未拆線的傷口,以及他撐着桌邊略微發抖的指尖:“你現在這狀态,連路都走不穩,非得撐成這樣?”
“洗個臉就好。”他站起來,避開她的目光,走進浴室。
顧雲來站在鏡子前,盯着自己一臉疲憊的倒影,他打開水龍頭,一隻手把冰冷的水砸在臉上,他沒動,仿佛要靠這點溫度才能讓自己清醒,水順着下巴滴進浴袍的領口,他單手撐着洗手台,眼底一點點透出清明來,像是夜裡碎過一場,又被西裝襯衫重新包好,推着他走進另一個毫無喘息的白晝。
手機響了,是顧雲峥的微信:【高層會已經準備好,文件我讓秘書提前送到林總辦公室,你直接上來就好。PS,我爸情緒不穩定,你小心。】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一秒,沒回,轉身走出房間。
顧雲來已經很久沒有回雲來集團的總部了,那棟大樓位于東華區的核心地段,氣派恢弘。他站在林星澈辦公室的高層落地窗前,眺望遠處的天際線,電腦裡是雲來的财務報告,合意村整個拆遷計劃的報告,窗外的陽光刺眼,照得他眉頭緊鎖。
他是回來查案的,不是走親戚的,林星澈去開高層會議,直面其他人的質問,他則在這裡進行内部調查,這份報告裡有問題,太幹淨了。
某些内部資金流動記錄模糊不清,審計留下了過多“"待補充說明"”的空白。他外公留下的家業,如今像被什麼人偷偷掏空了一角,傷口隐秘卻在不斷擴大,他母親去世前,就因為心髒問題幾乎退出管理層,現在是由他的舅舅顧永謙負責雲來集團的事務。
顧雲來靠在冰涼的玻璃窗上,深呼一口氣,合意村的拆遷詐騙案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林星澈才回國半個月時間,被警方發現她五年前就被人設局僞造海外賬戶,經過層層洗錢,打入她的賬戶,雲來集團的二級承包商和合意村的年輕人失蹤,這已經不隻是商戰的範疇了。
雲來集團如今的局勢,說好聽是内外交困,說難聽,是有人在掀桌子。他本不是這場牌局的玩家,作為星來醫療的創始人,他的公司雖然在五年前被雲來收購,但他依舊保留了部分股份,身份上仍是獨立法人,名義上不屬于集團管理層,獨立于家族之外是他的堅持,也是他的驕傲。
可現在,他不得不卷進來了,血緣從來不是那麼容易切斷的東西。他的舅舅顧永謙,正在主導集團新一輪的綜合開發項目,資金量巨大,初期運作還算順利。然而近期開始陸續有投資方撤資,賬面上資金流動越來越混亂,财報裡出現了越來越多模糊地帶,像一團故意揉皺的賬目,越看越不對勁,他無法忽視這些細節。
顧雲來仰頭,揉捏着自己的後頸,感覺那裡的肌肉像鐵塊一樣僵硬。而真正讓他警覺的,是一個名字:盛陽集團。
盛陽,一個過去從未涉足地産開發的企業,卻突然在短短兩年内以幾近瘋狂的姿态切入戰場,資金流轉迅速,渠道鋪設得出奇順利,甚至在幾個關鍵節點上反超了雲來。太順了,順得不正常。
他心裡早有猜測,盛陽背後,有人暗中輸血,而現在的掌舵人趙紹輝,從他接手盛陽那天起,就在以一種極其激進的方式擴張,野心外露,手段狠辣。外界看他是新資本的代表,可圈内人都知道,盛陽的過去,灰得發黑。顧雲來曾在一個慈善晚宴上見過趙紹輝一次,那人看人的眼神像在估價一件物品,讓人脊背發涼。
雲來集團的位置,正好是盛陽擴張的下一步,這不是普通的商業競争。資金鍊的撕裂、投資人的撤離,隻是前奏。真正的殺招,是趙紹輝這種人不按牌理出牌的能力,他不遵循商業邏輯,因為他壓根就不靠那一套吃飯。
林星澈曾問過他,那些反常的資金、激進的收購步伐和突然其來的行業跳躍……趙紹輝到底想要什麼?他當時沒有回答,那不是一個答案能解釋清楚的局。盛陽若真的在背後操盤,他們的目标不是合約、不是土地,更不是項目本身。
他們要的是吞噬,要的是把雲來從骨血裡一點一點拆掉,然後取而代之,這種打法,根本不是投資人幹的事,更像是□□上來的。如果昨晚那幾槍真是對方的試探,那接下來,對雲來的攻勢将會愈發猛烈。而更可怕的是,這一切遠不是一次襲擊那麼簡單。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圍獵,那這場局,就不僅僅是經濟犯罪,而是赤裸裸的暴力操控。
他靠在椅背上,閉了閉眼,頭痛得像被鋼釘一點點錘進太陽穴,肩膀還在隐隐作痛,傷口的牽扯感随着每一次呼吸擴散,被情緒一拽就快崩開,可對他來說,那不是最疼的地方。
他,一個靠科研出身、從實驗室和代碼堆裡起家的技術人,如今也不得不走進這種看不見底的黑色泥潭,去面對這場把人當棋子的權力博弈,他原本以為自己不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