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天星輕輕“啧”了一聲:“少翻舊賬。”語氣雖嫌棄,眼底卻已有了一絲暖意,像是冰層下慢慢流動的暖流。
“不是舊賬。”顧雲來看着他,語氣輕得像羽毛,“是我沒聽夠你說話。”
話落,吧台裡輕柔的爵士樂正好停了一拍,然後緩緩換了下一首,薩克斯的音色低沉而悠揚,填滿了他們之間的空隙。
像是他們之間某種遲來的沉默,也終于換了調子。
他倆從酒吧出來時,已經快半夜,寒風吹得街角招牌輕輕晃動,發出細微的金屬碰撞聲,路燈被拉出一圈淡黃的暈光,模糊了城市的棱角,兩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影子被路燈拉長又縮短,時而重疊,時而分開。
顧雲來叫了代駕送許天星回家,自己也跟着一塊上了車,許天星沒說讓他走,也沒說讓他留下,就由着他跟着自己,他安靜地靠在後座窗邊,一路沒說話,眼神飄向窗外,透過玻璃看着城市的燈火在夜色中閃爍,像是無數漂浮的心事。顧雲來也沒多問,像是心照不宣地接受了這份沉默。
許天星家在市中心一室一廳的小房子,舊小區,但打掃得幹淨,餐桌上放着一束已經有些幹枯的花,顧雲來看着,才想起,許天星是很喜歡鮮花的。屋裡很靜,客廳沒有開燈,隻有陽台風吹過窗簾發出的簌簌聲,像夜色在說話。
兩人一人一杯溫水,坐在沙發上,背後是夜色,面前是安靜,誰也沒先開口。也沒人拿起手機,沒有刻意的沉默,隻是兩個疲憊的靈魂在黑暗中尋找着片刻的平靜。
許天星把頭靠在沙發背上,閉着眼,語氣平穩卻帶着一點沒來由的疲憊: “你走也行,我一個人也可以。”
顧雲來看了他一眼,語氣很輕,像怕吵醒誰: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說完後,,就那樣靜靜坐在沙發另一邊。
他們之間隔着一隻淺灰色的抱枕,誰都沒有越過那道分界線,但也誰都沒挪遠。
夜越深,屋子裡隻剩下一點點暖黃,照不清人臉,隻能看見彼此的輪廓,這點光線剛好夠看清對方的存在,卻又不至于刺眼,像是為這份沉默專門調制的氛圍。
許天星閉着眼,呼吸很輕,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假裝睡着,顧雲來偏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他伸出手,輕輕的把許天星的眼鏡摘下來,放在茶幾上,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小心翼翼,像是在照顧一個易碎的夢境。
然後他靠回沙發,指尖慢慢扣着,一圈又一圈,像數着什麼,也許是時間,也許是心跳,也許隻是為了确認自己依然清醒。他的側臉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堅毅,卻又帶着一絲難得的柔和,他們就這樣坐了一夜,沒有言語,卻像說了很多。
等他們醒來的時候,窗簾已經透出一線晨光。空氣裡還殘留着一點酒味,以及清晨特有的涼意,像一層薄霧籠罩在安靜的小屋中。這份寂靜有着夜晚留下的餘溫,卻又帶着黎明的清冷。
許天星迷迷糊糊睜開眼,下意識地想動動腿,卻發現腳踝處像是被什麼輕輕壓住了。他愣了一下,伸手去摸茶幾上的眼鏡,戴上,視線慢慢變清晰,他低頭一看,自己的腳,正和顧雲來的腳交疊在一起。
他們之間的那隻抱枕早已掉到地上,兩人的姿勢都亂七八糟,像是經過了一整夜的不自覺調整,最後剛好在彼此最放松的姿勢上貼合住。
沙發另一端,顧雲來半躺在那裡,幾乎維持着昨晚的姿勢,靠着抱枕,頭歪向一側,襯衫領口松開了兩顆扣子,露出鎖骨的一小部分,頭發有些亂,卻出奇的英俊。
許天星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他原以為顧雲來昨晚會在他“閉眼假裝不想說話”之後悄然離開,畢竟那人一貫自诩冷靜自持、日程滿檔,從來不會在情緒泛濫的時刻停留太久。
可他沒走,甚至沒有靠近,隻是坐着,陪着,讓他在風暴中找到了一小片可以依靠的岸。
許天星輕輕起身,動作很慢,生怕吵醒對方。沙發布料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但顧雲來還是動了,他睜開眼,第一反應是看了他一眼,确認他沒事,然後才揉了揉眉心,聲音帶着剛睡醒的沙啞: “醒了?”
許天星“嗯”了一聲,沒看他,轉身走進廚房,啟動咖啡機,遞給他一杯。
顧雲來接過,沒說謝謝,隻低頭喝了一口,喉結上下滾動,然後問:“頭還暈嗎?”
許天星搖頭,眼神落在杯口,沒有擡眼:“你昨晚都沒睡?”
“斷斷續續睡了,不踏實。”顧雲來頓了頓,“太吵。”
“我沒說話。”
“你心跳太吵。”
許天星終于擡起頭,看向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許天星低下了頭,“神經病。”
“喲,有力氣罵人了,看來好多了。”兩人沉默了幾秒,顧雲來看着他,語氣緩了些:“你要是實在難受,也可以發點火,不一定非得自己撐着。”
“我沒撐。”許天星低聲說,“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聲音裡帶着一絲疲憊的坦誠。
“那就别說。”顧雲來說,“我在這兒,不說話也可以。”
許天星洗完臉出來,整個人看上去清醒了些,水珠還挂在發梢,卻仍舊安靜得像把所有聲音屏蔽掉了。
顧雲來站在狹小的廚房裡,動作從容地拆開外賣包裝,小心翼翼地剝開塑料蓋子,生怕弄灑了裡面的食物,這樣的家常舉動與他平日裡那個雷厲風行、決斷果敢的商業精英形象形成了鮮明對比,像是露出了铠甲下柔軟的一面。
“吃點東西,不知道你愛吃什麼早飯,就都點了點。”他說着,将豆漿、油條、豆腐腦一樣樣擺開,“我怕你胃出問題。”他補充道。
許天星倚在廚房門框上,肩膀微微下垂,看着顧雲來忙碌的背影,這樣的場景陌生又熟悉,像是從前的碎片突然闖入了現實,幾秒的沉默後,才輕聲開口:“你今天沒事嗎?”聲音裡帶着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試探,又像是怕打破這短暫的甯靜。
“公司那邊有點事,下午得回去一趟,晚上說不定會有飯局,如果有,我提前跟你說。”他低頭整理着餐具,像是在理清思緒。
“晚上我再來。”他将一雙嶄新的一次性筷子輕輕放在許天星面前的桌角,聲音裡帶着不容質疑的堅定,“等我。”簡單的兩個字卻像是一個誓言,輕輕砸在許天星胸口。
許天星垂下目光,看着面前熱氣騰騰的早餐,蒸汽模糊了他的視線,也讓他有了片刻藏匿情緒的空間。他的喉結動了動,聲音比剛才更輕:“太麻煩你了。”這句話說得幹澀,像是從未習慣向人表達感謝,卻又不得不說出口。
顧雲來沒有立即回應,隻是安靜地注視着他,目光像是穿過了那層霧氣,直達心底。他邁步向前,本能驅使他想要給許天星一個擁抱,或是一個額頭上的吻,任何一個能夠傳遞溫度和支持的觸碰。
但當他真正站在許天星面前,卻猛然停住了,眼前的人眼睛裡布滿血絲,嘴角緊抿,倔強得,要把所有痛苦和掙紮都壓抑在表面之下,不露一絲痕迹。
他最終隻是緩緩擡起手,輕輕撫過許天星微濕的頭發,之前怎麼沒有發現他頭發這麼軟?顧雲來心想。
許天星沒抗拒,也沒有回應,隻是靜靜地允許這個觸碰發生,他的肩膀幾不可見地放松了一點,緊繃的唇線也柔和了幾分,“去吧。”他說,“我會吃的。”
顧雲來點點頭,他轉身走向門口。
門在身後輕輕合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卻在許天星的世界裡留下了一種奇妙的回響,仿佛還留存着顧雲來的氣息和溫度,提醒着他并非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