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裡,顧雲來看着窗外夜色,又看了眼桌上的表盤,晚上10點03分。時間已經悄然流逝了三個小時,從滿懷期待到逐漸冷卻。他終于低頭歎了口氣,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桌面上那張寫了一半的卡片,指尖在紙張邊緣停留了片刻,然後緩緩收回,起身準備離開。
他原本以為許天星會來,會推開門、皺着眉說“我遲到了”,眼睛裡帶着那種罕見的歉意和羞赧,然後他就能笑着說“那你得罰我請你吃甜點”,看着對方因為這句話而微微紅了耳根,又強裝鎮定的樣子。
窗外似乎要下雨,城市的燈光映得模糊不清,像是一幅被水打濕的水彩畫,色彩暈染開來,邊界不再分明。
他點的那瓶紅酒喝了一杯,留了一杯,酒液在高腳杯中靜靜地躺着,映着柔和的燭光,像是凝固的時間。對面的那杯始終沒動,杯壁上甚至凝結了一層細小的水珠,在燈光下微微閃爍。
許天星沒有來,也沒有發消息,他給對方打了電話,一遍又一遍,聽筒裡隻傳來冰冷的機械女聲,這聲音像是某種無情的宣告,在安靜的餐廳裡顯得格外刺耳。
他耐着性子又等了半小時,期間有服務員小心翼翼地過來幾次,看他杯裡的酒沒動、桌上的第二套餐具仍在原位,幹淨得像是從未被觸碰過,服務員欲言又止,眼神中帶着善意的詢問和一絲同情,他隻是笑着說:“再等一會兒,我朋友會來。”聲音裡帶着連他自己都不信的堅定。
但到了九點半,周圍的桌子一桌桌地空了下來,燈光一點點收暗,像是舞台上慢慢落下的幕布,提醒着這場戲該結束了。
許天星依舊沒出現,手機還是無人接聽,顧雲來把最後一口微涼的紅酒喝掉,酒精的刺激已經消失,隻剩下一絲淡淡的苦澀。他低頭看着手機上的聊天界面,沉默了幾秒,自嘲似地笑了一下,眼角的弧度卻帶着難以掩飾的失落。
“許醫生,不想來了,也該說一聲吧。”他輕聲自語,聲音淹沒在空蕩蕩的餐廳裡,他站起身準備離開,随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動作緩慢,像是還在給某個可能性留最後的機會。
外頭的雨下了起來,滑落在這個被辜負的夜晚,就在他走到門口時,手機突然響了,那一刻,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幾乎是本能地伸向口袋,也許是許天星,也許他隻是被什麼事情耽擱了,也許他還有機會挽回這個夜晚。
當他看清屏幕上的名字時,笑容凝固在臉上,是管家打來的,“少爺,夫人突發心律不齊,目前已經在醫院,醫生建議盡快做手術……”電話那頭的聲音急促而焦慮,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敲在他的心上。
話音落下那一刻,他臉色驟變,所有的失落和等待都在這一刻變得微不足道,生命的脆弱和親情的牽絆,瞬間占據了他的全部思緒,連衣服都沒換,顧雲來直接訂了最近的一班機票飛往紐約。
他沒再給許天星發消息,沒有質問,沒有抱怨,甚至沒有告知自己即将離開的訊息,仿佛那個等了一晚上的人不是他,那個被放鴿子的人也與他無關,飛機起飛前最後幾分鐘,他在冰冷的候機廳坐下,周圍是匆匆趕路的旅客和昏暗的燈光,他盯着手機屏幕,目光停留在那個熟悉的聊天界面上。
聊天框裡隻有一條氣泡,是他發的:【我在27樓,靠窗的位置,慢慢來。】那個“慢慢來”在此刻顯得格外諷刺,像是一個永遠不會得到回應的承諾。
他想,也許他賭得太滿了,以為人到了就好,以為等夠了就會有回應,以為那道玻璃門總有人會推開,以為時間和耐心能換來一個人的心,以為堅持和不放棄就是愛情最好的答案。
但那場等待,從那一晚起,就已經輸了,許多年後,他偶爾還會夢到那晚的餐廳,夢裡的場景總是相似的:落地窗外霧氣氤氲,紅酒未動,鋼筆未拆,城市的燈一閃一閃,像極了某人遲到的腳步聲,他坐在那裡,等待着那扇門被推開,等待着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來,帶着歉意和真心,隻是那人,終究沒有推開門。
每次從夢中醒來,他都會想,或許那晚,他們兩個人都輸了。
顧雲來坐在母親病房外的長椅上,紐約淩晨三點的醫院安靜得令人窒息,走廊盡頭的應急燈投下慘白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低頭看着工作群裡彈出的消息,屏幕的光映在他疲憊的眼睛裡,這幾天,他幾乎沒怎麼合過眼。
項目組研究助理發了一張學生名單更新截圖,他原本隻是随意掃了一眼,沒怎麼在意,直到目光落在最後一欄,那處不起眼的備注寫着: 【許天星,交換結束,已辦理回國手續。】
他盯着那一行字,半分鐘沒動,如同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釘在原地,手指僵在屏幕上方,不知該往哪裡移動,那個熟悉的名字在一片公式化的文字中顯得格外刺眼,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小刀,輕輕地劃過心髒。
他反複确認了三遍日期,是他剛到紐約陪母親住院的第二天。那個時間點,他甚至還未從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回過神來,整個人都沉浸在對母親健康狀況的擔憂中,而就在那時,這片大陸的另一端,許天星已經悄無聲息地做出了離開的決定。
他沒來得及思考,甚至沒有考慮時差問題,直接撥了電話過去,手指在撥号鍵上停留了一秒,像是在做最後的猶豫,然後堅定地按了下去,信号穿過半個地球,穿過雲層和海洋,穿過時區和邊界,撥通時,他手都在抖,醫院走廊的燈光照在他緊繃的側臉上,勾勒出一道鋒利的輪廓。
許天星接得很快,幾乎是鈴聲剛響起就接通了,像是他一直在等這個電話,又像是他根本沒想到會是誰打來。他的聲音低低的,帶着點壓着的疲倦:“喂。”隻是簡單的一個字,卻夾雜着無法言說的複雜情緒。
顧雲來盯着窗外,紐約的夜色被醫院的燈光切割成一塊塊暗沉的拼圖。他一字一句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你回國為什麼不告訴我?”聲音裡是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顫抖和不安。
對面沉默了兩秒,那兩秒漫長得像是兩個世紀,隻有微弱的呼吸聲證明通話還在繼續,然後,是一聲很輕的“對不起”。這個簡短的音節裡蘊含着太多不願說出口的話,太多無法分享的掙紮和決定。
“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顧雲來攥緊了手機,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聲音裡帶着一絲幾不可聞的祈求,希望對方能給出一個他可以接受的答案。
“……沒打算告訴。”許天星的回答簡短而直接,像是一把利器,輕輕地、精準地刺入心髒最柔軟的地方。
“許天星。”顧雲來的嗓音壓得極低,幾乎是一種咬牙切齒的克制,“你就打算,就這麼不聲不響地走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着顯而易見的痛楚和不解。
“我們之間也沒什麼需要交代的吧。”許天星回答得很平靜,聲音裡沒有波瀾,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而非一段感情的終結。
他的語氣太平靜,平靜到近乎冷淡,像是那個在射擊場靠在他懷裡的人從未存在過,像是那個在雨中與他同床共枕的人隻是一場幻覺。
顧雲來聽見自己的呼吸都變得不穩,胸腔裡的空氣似乎一瞬間被抽空,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所以,這就是你想要的?”這個問題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他希望聽到的是否認,希望對方能給他一個解釋,一個挽回的機會。
電話那頭沒再說話,隻有微弱的呼吸聲證明對方還在線上,他聽到對方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為接下來的話做準備,然後,“顧雲來,到此為止吧。”幹脆利落,像刀子劃過紙面,沒有任何拖泥帶水,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留不下任何挽回的可能。這個句子簡短得殘忍,卻又明确得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