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來怔住了,手機差點從手中滑落,走廊盡頭,一位護士推着藥車經過,車輪與地面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中格外刺耳,他沒想到,這句話會以這麼輕的聲音、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被扔到自己頭上,不是在争吵的高潮,不是在情緒失控的瞬間,甚至不是面對面地說出來的。
不是争吵,不是情緒失控,沒有愧疚,沒有解釋,沒有任何情感的起伏,仿佛這隻是一個早已确定的結局,隻是等待着宣判的那一刻,像是他根本沒有被允許參與這個“結束”的決定,像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他所有的掙紮和等待都成了徒勞。
“理由呢?”他的聲音很輕,帶着近乎沙啞的喘息,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讓每一個字都變得艱難,“我在紐約照顧我媽,手機都不敢關機,你卻一個人決定了到此為止?”這句話裡包含了太多無法言說的委屈和不解,太多想要争取卻無力挽回的無奈。
“沒有理由,如果你非要問……”許天星低聲道,聲音裡終于出現了一絲波動,像是冰面下的暗流,“是我早就知道,我們走不到最後,所以幹脆就别開始。”
這句話裡藏着太多的故事,太多的自卑和恐懼,太多許天星從未對顧雲來說過的心事。那些站在餐廳門外不敢進入的猶豫,那些看着顧雲來光芒萬丈而自己卻站在陰影中的自卑,那些對未來無法确定的恐懼,都濃縮在這簡短的一句話裡,他說完這句,就挂斷了電話,幹脆利落,不給顧雲來任何反駁或挽留的機會。
顧雲來看着屏幕黑掉,手機還緊緊握在手中,屏幕上映出他蒼白的臉和充血的眼睛,他的母親還在病房裡昏睡,輸液管連着她蒼白的手臂,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滴”聲,提醒着生命的脆弱和無常,他自己連呼吸都不敢太響,怕打擾病房的平靜,怕驚醒那個他唯一能依靠的親人。
可他從沒像此刻這麼想摔碎手裡的手機,想大吼大叫,想把所有的痛苦和不甘都發洩出來。但他隻是坐在那裡,任由痛苦像潮水一般淹沒自己,卻不發出一絲聲音。
那一晚,紐約的風格外冷,從醫院的窗縫中鑽進來,帶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寒意。他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打開聊天記錄,把自己之前發的那句話翻出來: 【我媽媽住院了,你等我,好嗎?】
那時他在機場,急着趕往母親的病床前,手指在鍵盤上匆忙地敲打,來不及多說一句,來不及解釋清楚,隻能留下這簡短的一句請求,那時的他以為這隻是一次短暫的分離,以為等自己處理完這些,回頭還能把人拉回來,還能繼續那場未完的表白,還能有無數個共同的未來。
顧雲來擡頭看向窗外,紐約的夜空被城市的燈光染成了深紫色,沒有星星,沒有月亮,隻有無盡的黑暗和偶爾閃過的飛機燈光。
顧雲來的母親醒來那天,是清晨六點,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照進病房,在白色的床單上灑下斑駁的光影,落在窗簾邊緣,勾勒出一道柔和的金邊,病床上的女人睜開眼時,顧雲來正坐在床邊,整夜未眠,他的雙眼布滿血絲,眼下是厚重的青黑,臉頰因為缺乏睡眠而微微凹陷,但依然保持着挺直的坐姿,像是怕一松懈就會倒下。
她眨了眨眼,目光慢慢聚焦,辨認出兒子疲憊的面容,虛弱地笑了一下:“雲來,你什麼時候來的?”
顧雲來點頭,輕輕握住她的手,那隻曾經柔軟溫暖的手,如今因為病痛和年齡而變得幹枯而脆弱,青色的血管在皮膚下清晰可見:“媽,你醒了,我一直在。”他聲音啞得厲害,但仍舊努力讓自己笑起來,在這個笑容背後,藏着的是連日來的焦慮、疲憊,還有那通電話帶來的心碎,但這些他都沒有說,也不會說。
醫生過來檢查,确認病情穩定,心律已經恢複正常,可以在幾天後出院,顧雲來站在一旁,認真地聽着每一項指标,每一個數據,仿佛這些冰冷的數字是他唯一能夠抓住的确定性。醫生離開後,他站起身,走出病房,仿佛整個人終于卸下了千斤重擔。
但沒人知道,他走進休息室的那一刻,幾乎是撐着牆壁才穩住腳,他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像是一棵被風吹得太久的樹,終于支撐不住了。他靠在牆上,深深地呼吸,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但那種透支的疲憊感像潮水一般湧來,淹沒了他所有的力氣。
林星澈拎着食物回來,這段時間,她和顧雲來一起陪着顧雲來的媽媽,幫着他處理公司的事情,一切都有條不紊,醫生的囑咐被記錄下來,藥物被整齊地分類放好,康複計劃被詳細地安排在日曆上。
唯一不對勁的,是顧雲來,他本來就瘦,這幾天幾乎沒怎麼睡,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氣,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窩裡,眼下是化不開的青黑。
林星澈她看着顧雲來機械地完成每一項任務,看着他對母親露出那種勉強的笑容,看着他在以為沒人注意時,眼神放空,陷入某種無法言說的痛苦中,但她什麼也沒問,隻是安靜地承擔起更多的責任,給他留出喘息的空間。
直到出院第三天,他終于病倒了,那天早上,林星澈去顧雲來的房間叫他吃早餐,卻發現他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得像紙,額頭滾燙,她慌忙叫來醫生,檢查後确認是身體因為長期透支而崩潰。
高燒,脫力,整個人陷進病床裡不醒人事,醫生留下了藥物和注意事項,林星澈不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看得到,這不僅僅是身體的疾病,更是心靈的透支。
在那些昏迷的時刻,顧雲來偶爾會說些模糊不清的夢話,有時候是工作上的事,有時候是對母親的擔憂,但更多的時候,是一個名字,一個林星澈聽着有些熟悉,卻又說不上來是誰的名字。
等他醒過來時,天色微暗,窗外的陽光已經變成了柔和的橙紅色,為房間鍍上一層溫暖的光暈,他微微動了一下,床單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林星澈立刻回頭,目光中帶着顯而易見的關切。
“你終于醒了。”她輕聲說,“燒了整整兩天。”她的眼睛裡帶着心疼和擔憂,遞過來一杯溫水,輕輕扶着他坐起來。
顧雲來閉着眼,嘴角動了動,像是想要扯出一個笑容,卻沒有成功:“我沒事,就是太累了。”他的聲音幹澀而虛弱,卻仍然試圖維持那種一貫的從容。
林星澈看着他,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該不該問出那個問題。最終,她還是忍不住問:“你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顧雲來不是那種會被工作壓垮的人,也不是會被家庭責任擊倒的人,一定有什麼别的事情,某種更深層次的痛苦,在折磨着他。
顧雲來沒有睜眼,仿佛連擡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他的嗓子像被燒過,聲音幹啞到幾乎聽不清: “……沒什麼。”
林星澈低頭,輕輕把水杯放回桌上,水面微微晃動,反射着窗外的暮色。她的聲音放得極輕,像是怕驚擾到什麼: “你要是不想說,就别說,但雲來……别一個人扛着。”
再後來,時間将一切悄悄歸還原處,聊天記錄被清空,微信好友删除,社交媒體上的互動消失,仿佛他們從未相遇,從未靠近,從未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迹。
他們誰都沒再提起彼此,但也誰都沒真正忘記,那些共同的時刻,那些眼神交彙,那些心跳加速,那些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瞬間,都成為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隻在某個特定的時刻,某個特殊的場景,才會悄悄浮現,然後又迅速隐沒。
那段時間像是人生裡按下過的一場快進,濃烈、急促、真摯,最後卻隻留下一場安靜的沉默。像是一場盛大的煙火,綻放得耀眼奪目,卻也消逝得迅速徹底,隻留下夜空中一點點殘存的餘燼,心中那份難以言說的失落與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