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居瀾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
霍澄叫住他:“老陸,你去哪啊?”
“吃飯。”
周近野看着陸居瀾的背影,擔憂道:“雲程他是不是受打擊了?”
霍澄無法理解:“他現在第二不也挺好?多少人想要都還沒有呢。”
趙知行道:“你當誰都跟你一樣沒心沒肺?”
霍澄想說,沒心沒肺也是種本事啊。
-
去思源齋的路上,不少聽說了課試結果的都側目看來,有人經過時還特意打了個招呼,倒弄得慕懷清有些不自在起來。
端了飯菜後,她還是挑了個安靜的角落。隻是她坐哪,哪裡就注定安靜不了,幾個學子推推搡搡向她走了過來。
慕懷清停箸,擡頭道:“師兄們有何事?”
其中一人正是前日在聽雨齋見過的葉謄玉,他清了清嗓子上前問:“聽聞慕師弟得了甲等第一,在下特意前來請教。”
“請教不敢當,葉師兄若有什麼問題,盡管問便是。”
“策試的那道題,我想知道慕兄是如何解答的?”
慕懷清思索片刻後道:“平陽蒲阪,自堯舜後無人建都,皆因其地貧瘠不生物,人民樸陋儉啬,故惟堯舜能于此建都……”
她晚飯終究吃得不盡興,問完一個又接着來了一個。
眼下陸居瀾也和慕懷清一樣坐在思源齋中,邊上圍着好幾個人,隻不過問的除了課試,還有如今的甲等第一。
“陸師兄對慕師弟是什麼看法啊?”
“慕師弟學問這樣好,陸師兄也沒想到嗎?”
“我看那天慕師弟占了師兄常坐的位置,是在向師兄宣戰嗎?”
陸居瀾無意搭理他們這些問題,但終究是被惹得心煩,吃到一半便回了齋舍。
“老陸這回真受刺激了?”霍澄看見陸居瀾回去後坐在院子角落裡,眉頭皺得緊,修竹一遮,整得跟個石像似的。
周近野點頭:“興許是心情有些不好吧,這幾年來還是頭一回有人排到他前頭去。雲程平日裡嘴上不說,但還是挺要強的,況且他祖父又是青葙先生。”
趙知行問:“要去勸勸嗎?”
四個人裡周近野生得最粗犷,心思卻最細膩:“勸還用不着,雲程這樣的,等會就自己回來了。”
周近野說陸居瀾要強,又說同他祖父有關,這些都沒說錯。陸居瀾這樣認真,一半都源于他祖父。
他自小出生在京城,受祖父教導頗多,在他眼裡,祖父是桃李滿天下的帝師,是受人敬重的青葙居士。
小小年紀的他當時便說:“我要成為像祖父這樣的人。”
陸菁被孫子逗笑了,笑過之後,神色又黯淡下來:“小十一啊,以後還是不要成為祖父這樣的人才好。”
“為什麼啊?”
“因為我沒小十一想的這麼好。”
那一年先帝駕崩,朝堂為後黨把持,新政變法失敗,祖父的朋友學生,死的死貶的貶,父親更是公然倒向太後一黨。祖父那時流露出的哀傷神色,他到長大些才懂。
次年祖父辭官回鄉,他不欲待在父親身邊,也堅持随到晉州來了。可曾經種種終于是壓垮了那個在他心中頂天立地般的人,祖父兩年後便重病纏身,卧床不起。
他至今還記得那握着自己的枯槁的手。
“小十一啊,你以後可要入朝為官?”
“孫兒考取功名,自然要做官,佑得一方江山。”
陸菁張了張嘴,最後隻虛弱笑着:“小十一是個有抱負的人,将來,這江山要是變了,記得燒封信來告訴祖父。
“還有,小十一學得太認真,一不小心就會鑽裡頭去,除了書,也要看看别處才好。”
不知不覺已是殘月初上,月華似水傾瀉滿地,竹影婆娑,如水中藻荇。
這幾年學業繁忙,他已經很久沒想起過祖父來了。如今再回頭看去時才發現,記憶中的身影是如此單薄瘦弱。撇去一切名号,他也隻是個關心學生命運的老師,對兒子失望的父親。他是陸菁,是自己最親近的祖父。
半晌之後,陸居瀾起身出了齋舍。
雜物間就這麼一排,慕懷清的住處很好辨認,亮着燈的就是。
陸居瀾停在門前,猶豫着擡了手,卻突然聽見裡頭床晃得厲害,吱呀作響,又聽見隐約一點喘氣聲,他聽了一會,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頓時便紅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