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徐知遠心中已有成算,第二日乍一開門時,還是不免怔愣。
少女笑顔如花,笑眼彎彎地看着他。
她烏發如雲,隻松松地挽了個髻,步搖上流蘇聽話地垂在耳邊,一晃一晃,也不知打在誰心上。
甯瑤沒想到這書生倒比她還愛睡懶覺,一覺睡到紅日高懸,她都練完兩套拳法一套劍法了,他都未起。
索性回屋又梳妝打扮,見他屋中竹簾總算打起,便放心地朝他院落去了。
到底還是未及弱冠的年少。徐知遠沒成想兩人會碰個臉對臉,此刻心下微窘,輕咳一聲,“阿瑤尋我,可是有事?”
“沒事便不能來找你了嗎?”甯瑤沒在意這稱謂的變化。昨日師伯一鬧,兩人關系倒的确拉近了許多。
至少現在,她大搖大擺地走進他屋中,輕輕拍手,“傳膳吧。府醫說你近日行動不便,索性我湊合一下來陪你一道吃。”
她眉眼彎彎,“聽說你不愛喝藥,也來盯着你用藥。”
郡主府上的菜肴,自然是滿盤珍馐,炊金馔玉。
單單是一道绉紗馄饨,都是府中大廚四更天起來手擀了面粉,以蛋清揉了面團,又用極鮮的蝦仁佐以鮮肉為餡,做出的馄饨皮薄肉勻,晶瑩剔透,叫人一看便知是廚子極用心做的,不負這绉紗的名頭。
隻不過…看着主仆二人面對滿桌佳肴略顯錯愕的神情,甯瑤思緒一時被打亂,不由好笑。
隻不過,這也是她用心提點過的。
她許久不曾來過這處宅邸,仆從如今見了郡主歸來,一時間都是千方百計地想着出頭,勢必要做出一番名堂,以得主子看重。
可惜媚眼是抛給瞎子看。甯瑤唯恐這對機靈的主仆看出端倪,還得煞費苦心地暗示廚子飯菜做得低調可口便好,不必大吹大擂。
她想到自己交代下去時,府中總管神情困惑不解,如今再看看這略顯低調的民間菜肴,倒是叫人心安了一半。
——府上都是人精,倒不必多說太過。
如今這一桌珍馐,俱是量小且精。她滿意地點點頭,暗自示意待月一會兒給掌廚的領賞。
塵風也看着這一桌珍馐——分量既小又精,就連裝飾的小菜也精細地雕成了花。縱然在江南徐府,富商之家,這樣精細的菜肴也是極少見的,一時心頭大震。
不過,他眼神極尖,隻錯愕了一瞬,便看到了餐桌上的幾道蘿蔔菜肴。
……
甯瑤屏退衆人,兀自拉着徐知遠落座,朝他微微一笑,“不知道你愛吃什麼,便吩咐府上廚子先做了些江南菜式。”
她高高興興地舀了一匙馄饨放入徐知遠碗中,“嘗嘗看?”
徐知遠還未回應,她一拍腦門,“對了,想起來你行動不便,那還是我喂你吃罷。”
徐知遠:“……”
其實,他是傷到了胸口,但并不代表不能擡手。
好容易咽下這一口馄饨,他望着甯瑤,故作猶疑道,“阿瑤…伯父,不同我們一道吃嗎?”
甯瑤此刻也意識到他稱呼轉變,但一面給他夾了一箸又一箸素燒蘿蔔、調蘿蔔絲,一面見他疑惑,微微一笑道,
“世伯素來喜好遊曆山川,隻不過昨日恰巧來府,我才讓你同他一見。昨夜,他聽聞京郊有奇人奇景,已經連夜趕路走了。”
她答得泰然自若,徐知遠卻覺意料之中。
不過他原以為今日三人見面,他還得多花些心思繞開徐知謹這個名諱,孰料觀她今日神色,那位先生走得實在及時。
…旋即開始看着碗中的素燒蘿蔔、蘿蔔絲開始發楞。
食不言,兩人對着滿桌珍馐彼此笑笑,就此平淡地用完一餐飯。
用過午膳,按理來說徐知遠便該用藥。他胸口處的繃帶未換,還有些外藥要服。
望着眼前巍然不動的娘子,徐知遠道,“我同阿瑤你到底尚未完婚…”
他神色無異,“不如還是叫府醫或是侍從來換藥吧?”
“好啊。那我去催催湯藥。”甯瑤本在發呆,經他這一句,倒是反應過來。
見她推門,興高采烈地去取藥,屋外仆從則順勢開始撤下菜肴餐具。
塵風看着那兩碟子空了的蘿蔔絲、素燒蘿蔔,竟有些目不忍視了。
他側身過來,悄悄地咬耳朵:“公子,你不是最讨厭吃蘿蔔的嗎。”
江南好養生,冬吃蘿蔔夏吃姜的習俗家家戶戶代代相傳,徐家也不例外。
不過,公子素厭蘿蔔,這樣的素燒蘿蔔蘿蔔絲,别說是上了公子的案幾,便是院内廳堂,平日裡也是進不得的。
徐知遠見他一臉錯愕,鎮定自若地飲下一口茶,“覺得還沒那麼難入口,就吃了。”
見自家小厮仍啧啧稱奇,徐知遠唇角微翹,刻意岔開了話題,按下不表。
其實,少女眉眼明麗,唇角微彎,将那一箸箸蘿蔔絲放到他碗中時。
就連蘿蔔絲,好似都順眼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