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絲零星的茶葉飄在茶湯之上,熱氣蒸騰、氤氲之間,甯瑤聽到沈清菡的話柔而堅定。
“暮惠大師,你可聽過?”
這是甯瑤半月以來,第二次聽到其人其名。
她百思不得其解…
這人到底做了什麼?!
好在沈清菡沒像仇樾師伯似的繞彎子,而是緩緩道,“你若知道他,則必然知曉,多年前,他引起江湖風波,一時嘩然。”
迎着甯瑤愣愣的眼神,沈清菡的話從容,卻如一聲驚雷。
“但我想你不知道,當年武林大亂,”她頓了頓,“是暮惠和某些人做的局。”
……
十五年前,甯瑤的皇祖父尚在。
說來也怪,甯家雖是帝王家,倒是真的舐犢情深。
先皇早年勤政,又一手帶大了甯瑤父王與叔父,文成武功,傾囊相授。
朝野上下,亦是隻見皇家天倫,不聞龃龉。
而兩位皇子系一母所出,也都彼此照應。長子善武,次子從文,勤政愛民,滿朝皆知。
話到如此,似乎合該是等着先皇退位,新帝登基的河清海晏。然而,許是上一輩皇權相争,手足相殘…
他放不去,舍不下。
聖人晚年,頗有些大權獨攬、獨斷專權之意。因而雖無朝局動蕩,邊陲卻極不安定。
時逢戰亂,甯瑤父王挺膺而出,自請戍守鎮南邊關。
誰料這一退反而生禍,引來另一撥人的虎視眈眈。
——鎮南之遙,由京起月餘尚不可抵。他鎮守邊疆浴血奮戰,卻叫旁人鑽了空子。
乾定十九年,有賊子化名天門派之人,進京觐見,供奉傳說可延年益壽的靈丹。
而這亦是仇樾師伯多年來耿耿于懷、窮追不舍那人的原因。
隻因天門派,正是甯瑤父王年少拜入,同仇樾師伯同宗同源的派别。
天門弟子衆多,其間武林高人數不勝數,在江湖上亦可稱上一句傲視群雄。而皇家,也因着甯瑤父王這一層身份,大開宮門。
賊子暮惠就此大搖大擺地混入宮中,在所謂靈丹妙藥中添了朱砂幾兩,意欲謀害先帝。
尚未得手,便一朝東窗事發,江湖大震。
多年來,天門派可謂武林之首,豈能、又怎能允此等賊子混入?一時間,各大門派相互推诿,卻仍舊遲遲未能尋到暮惠出身。
江湖動蕩,總連帶着朝野紛争。好事者言之鑿鑿,稱鎮南王狼子野心,意圖謀反。
牽一發而動全身之際,暮惠反而翻了供詞,攀咬上宮中皇次子,更是引得風波不斷。
所幸,聖人明鑒。
其實暮惠乍入宮城,先皇便識破了這鬼蜮伎倆。
按兵不動正是想看看他所圖為何,而他如今首尾畢露,隻為挑撥離間、謀權篡位而來,先皇多年身居高位,手段自是老辣高明。
不消說甯瑤父王平亂回京,便是民間茶肆,街頭巷尾都無半點風聲時,一切便已風平浪靜。
賊子伏誅,按入天牢,靜待斬首。
然而仿佛費盡心力,抑或心事得償,聖人經此一事,卻當真溘然長逝。
先皇崩逝留下傳位诏書,新帝登基。正是諸事未平,百廢待興,暮惠之事一再擱置。
直到——
将要行刑時,他被劫走了。
……
三巡茶過,故事已盡。
甯瑤默了片刻,對上氤氲茶香缭繞之間,沈清菡銳利的眼。
她接過沈清菡的茶,淡淡一笑,“好無聊的把戲。”
這故事說得很淺顯易懂。不待一半,甯瑤已猜了個七七八八。
暮惠之罪是鐵闆釘釘的無從消弭。天下人,誰有這個膽量劫囚?
皇城之内,誰又有這個能力包庇?
兩人四目相對,沈清菡慨然道,“你倒是猜得快,我可是在江南打聽了兩年,才揣測到此等因果。”
甯瑤承她的情,“沒你的前半段故事,也猜不着。”
——劫囚之人,是蘇家。
答案隐于不言間,兩人相視一笑。
話本子裡,大家閨秀、天家貴女,似乎總被描繪成宅屋相鬥、拈酸吃醋之輩。
可那些愛幻想的書生們也不想想,世家婦、長房媳、天家女,執掌中饋,上下交際。
萦繞皇城之上的權力之争,那些微的風吹草動、平靜中的風雨欲來,論直覺靈敏…又有誰人能及?
見甯瑤一面漫不經心地聽,一面伸手去偷摸她昨天剛做好的杏酪酥,沈清菡把那盞點心向她推推,又淡淡一笑。
“成親前,我被太後傳召入宮。”
“那時,我尚且不知蘇家一事。但她老人家問我,若我身居高位,可覺我二人能成雙否?”
“我說,自然不可。”
沈蘇兩家之力,是已由前朝百年累積而成,難以撼拔的簪璎士族。
而蘇從雲,是當今選出來的文曲星。
倘若大族之内相互聯姻、相互庇護,這天下,焉有一個甯字存世呢?
兩族長輩“默許”的婚約,已經是在太歲頭上動土了。
甯瑤心下了然,倒有幾分額外的吃驚:“皇祖母居然有這閑心。”
印象裡,祖母同祖父都極為和藹,相愛多年。自祖父過世後,她也吃齋念佛,少涉朝事。
沈清菡笑着點點她眉心,“你倒是機靈。”
她喟然一歎,“她說,我同蘇從雲,讓她想起些往事,這才不忍。”
她話音未盡,甯瑤已經猜到了祖母後半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