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皇後看她一個下午,目光多有落在案幾上那幾盞宮燈上,不免含笑道:“拿着宮燈走吧,瞧你盯了許久了。”她補充道,“這是分放各宮的宮燈,本來也有你的。”
她這樣說完,甯瑤杏眸登時一亮。
容皇後同她都不是推辭的性子,隻見她規行矩步地道謝,就歡歡喜喜地挑起燈來。美滋滋挑了兩盞外繪丹桂、拒霜的花燈,一蹦一跳地哼着曲兒走了。
容皇後看着她步子輕巧,一時笑道,“孩子真是長大了。”
都是聰明人,甯瑤托她遮攔一二的緣由,又怎會猜不到?不過是知她同陛下久不言語,給那位遞個契機罷了。
一面命人去通傳一二,容皇後一面望着少女輕盈的步子暗暗想:侄婿暫且不急,還是該給阿瑤好好相看。
與此同時,向着宮門走的甯瑤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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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光陰霎然而過,轉眼就到了拜月節這天。
大約是自那天入宮後便着人緊趕慢趕地縫,拜月這天,甯瑤收到了好些容皇後從宮中送來的衣裙。名料華貴、繡花精細,還格外合身。
…也不知這到底是叔母的手筆,還是叔父的示下?
甯瑤莞爾一笑,換了其中一身鵝黃色留仙裙,随意地绾起頭發,又簪上枚雕絲明珠蝶翅步搖,耳畔綴一對靈巧的琉璃耳墜。
她提着燈走到門前,發覺那人已在檐下靜靜地等着。
不知等了多時,他眉眼中倒确無半分不耐。見她提着宮燈袅袅而來,眼中難得浮現幾絲驚豔。
盡管同甯瑤相處已久,但她這樣精細地打扮後,他自認…沒有辦法移開眼。
甯瑤款步姗姗而來,擡眸時忍不住流出一絲笑意來。
要不怎麼說是聰明人呢,她隻是多瞧了他幾眼,他就心領神會了。
隻見這人正穿着那天她盯得目不轉睛的绛紅錦服,靠在廊下玉樹臨風、豐神俊逸地等她。
她眼眸一亮,卻不好過多表現。因而把燈朝他一遞,輕哼一聲道:“走吧。”
徐知遠不明就裡地看着手中被塞入的兩盞制作精巧的宮燈:一盞繪着時下金桂,卻遠比眼中所見更為華麗,隻因那顔料中還摻着金石粉末,在半明半暗的燭火映照之下,耀然生光。
而另一盞繪就拒霜在外,以朱砂勾勒出花身花形,又佐以蛤白點睛,夜風輕拂,宮燈明滅間便愈發栩栩如生,外頭鑲嵌的珠玉也一晃一晃。
他是江南文人,自然也好作畫。不消說這金石粉末、朱砂蛤白難得,如此畫工和技藝,顯然絕非凡品。
那天他駐足凝望,隻是覺得那盞萱草花燈很像幼時養母送他的那盞燈,落在她眼裡,就記在她心上。
甯瑤見眼前人接過燈,卻隻是随意地看了兩眼,反而側目來深深注視着她。
她有些别扭的别開了臉,又因認識到無論她說什麼這呆子都會小雞啄米地點頭,故而随口绉道,“那日我上街,看到了兩盞更好的,你或許喜歡。”
少女笑顔如花,垂髻攏在她耳邊,同琉璃耳墜一道随着人蹦蹦跳跳,“不過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就挑了自己喜歡的。”
說完,兩人已行至垂花門前。
外頭就是燈明火亮、人聲喧嘩的長街,夜間風急,輕易便把那說說笑笑、熙熙攘攘傳到他們耳裡。
甯瑤還是第一次看京中這樣的場景,不禁莞爾一笑,正要撲向那華燈溢彩,忽而蓦地感覺手腕被人一握。
是徐知遠鬼使神差地伸手捉住了她。
仿佛心知有些不妥,他先是牽緊,繼而又想松開。修長如玉的手搭在她手腕上,是含羞帶怯、欲拒還迎。
看得甯瑤微微一愣。
是緊張?因為第一次來京盛會?
這可是呆子除了入京當日,第一次主動握她的手。
甯瑤忍不住翹了翹嘴角,反手把他牽緊。
煙火在夜幕中綻放,歡笑陣陣裡,遮去十二年來怅惘彷徨,凡人心動的胸腔微張。
“走吧,我帶你去看花燈。”
少女明豔的側臉在寂寂長夜被遠處燈火明滅,宮燈曜曜映得燦若朝霞。她拉起他的手向熙攘長街走去。
原來他多年幻夢,如願以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