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瑤手中宮燈霎時墜地。
她順目望去,隻見街頭人影憧憧,四下流竄,那抹绛色身影像融進了這茫茫月色,不知所蹤。
難道這呆子被人沖散了?
她有些後悔方才應該抓着他的手,狐疑地回望四周,卻見這大街慌張,唯有一人平靜非常。
此刻,他正以笛相奏,幽幽吹響一曲奏樂,底下的碗口大的巨蟒聞聲而動蹿向街上。
月光普照之下,那蛇巨齒間泛着幽幽冷光,讓人見而生畏心知肚明。
——它有毒,且劇毒。
見到蛇群的衆人尖叫竄逃,卻更顯這長街小巷逼仄難言,人潮相擠之間,反而讓那逗蛇人更加省心。
隻見他目光輕松調侃,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歡愉非常地奏樂,然而一呼一吸之間,一陣冷風忽起,寒風如刀般劃過他眉宇。
他眼前一黑,臉上像是沾染了冰冷的液體,恰好糊住了他的異瞳。
逗蛇人不明就裡地停下演奏,用雙手胡亂一摸一瞧,整個壯碩的軀體竟如篩抖一樣猛烈地搖晃起來——
那是血。
是冰冷的蛇血。
他順目而望,隻見火光沖天下,一位鵝黃色衣裙的貌美少女持劍回望,她實在生得鐘靈毓秀,以至于這人縱使震驚害怕之餘,第一眼也落在她的容貌之上。
第二眼,則落在那寒芒乍露、削鐵如泥的長劍上。
就是這把劍的劍氣,一道下來,砍死了他的蛇王。
隻見少女手中持劍,面上卻十分平靜,甚至露出了一絲微微的笑意,仿佛她隻是路過賞燈的小娘子,一時被花燈看癡了眼,才擋在逃行的遊人面前駐足不前。
她似乎無奈地歎了口氣,對着逗蛇人笑道:
“不好意思,有個人怕蛇,見不得這些。”
…
夜黑風高,夜鴉低鳴。
甯瑤沒好氣地把那逗蛇人往地上一甩,挑了挑眉問道:“這就是你們的老巢?”
斬滅蛇群、确認徐知遠大約隻是被人沖散後,甯瑤接過了這樁破事。
早在馬蹄聲陣陣,而西市莫名火起時,她便大約猜到了這是聲東擊西之計。
畢竟此時放燈者人滿為患,一應擁擠在坤定河畔,為何要莫名其妙地去燒西市的屋子?
除非打一開始,這群人的目标就不是西市。
而是以蛇為媒介,捕獲坤定河畔的衆人。
禁軍的速度快,到底還是不如她直接管來得快。既然身處其中,她自認她該當這護衛之責。
但此刻望着地上爛泥一般的人、破敗不堪的一進茅屋,她還是險險沒笑出聲來。
“不是我們,是他們。”
逗蛇人自從認識到武力懸殊後便十分老實,此時又格外強調,“我也是被他們抓來做事的。女俠,可否饒我一命啊?”
甯瑤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茅草屋雖然很破,但門口尚有守衛。在沒摸清對方實力前,她不能貿然行動。
而且還得行動得快些,趕在那呆子找來之前。
甯瑤想到這裡,心中竟說不出的複雜。
如果找不到她,感覺那呆子今天晚上都不會回府。
她這樣想着,嘴邊竟奇異地挂起一絲笑來,笑得逗蛇人冷汗直出汗毛直立,想起剛才斬蛇時,這位姑娘也是這麼笑的。
好在她并沒有再度行兇,而是把人生生從地上拎起來,兩指一彈便不知把什麼彈進他肚裡,微微一笑道,“剛才給你喂的是江湖劇毒,半個時辰内發作,比你的蛇還要毒哦。”
逗蛇人面色驟白,但又聽她悠悠道,“但是,如果我半個時辰内能從這裡全身而退,我就給你解藥,并向官府解釋,如何?”
這确實算是樁還不錯的買賣了。
且不說眼前人身手高強,老巢中雖然人多,但卻不一定能抵得了她一劍之力。
最重要的是,自己隻是他們在路上撿到的乞兒,再授以逗蛇技藝。一路上,他們狠辣非常,他見了許多如他一般的乞兒死去,無不是死相凄慘。
幹完今晚這票大的,他們一定會把今日參與之人一應殺空不留活口——
不是被毒死,就是被自己的蛇咬死。
這樣一想,如果死在這位姑娘手裡,居然也算輕松了,況且還有戴罪立功的一線生機。
一時間,逗蛇人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人在死前,腦子總是轉得極快。他想通後便立時道,“可以,我應了姑娘便是。”
沒了旁人解穴,甯瑤點的穴能管用一天。他癱倒在地,識時務地悄悄告訴了少女一條出入的密道。
*
“阿瑤——”
“阿瑤——”
許是因為火焰灼人,徐知遠的聲音有幾分沙啞,聽着同往日那翩翩公子的聲音格外不同。
禁軍侍衛頗有些奇怪地看這面容清隽如玉的郎君,明明一身錦衣華服,卻弄得灰頭土臉的,此刻還在坤定河畔找人。
明眼人都瞧得出,方才西市着火時,坤定河有一場酣戰。這蛇屍蛇血幾乎濺了一地,倘若人不在外邊兒,可能就是在下邊了。
隻是這郎君一副誓不罷休的樣。
好罷好罷,念在他方才還從火場中救人于危,他被老大打發來和他一塊找人。
隻不過這郎君明明這樣怕蛇,還硬着頭皮繼續找,也算有心了。
二人行到一塊兒,忽而見到地上幾盞散落的宮燈。
禁軍侍衛有些驚異:“喲…這不是…”宮裡的東西嗎?
宮裡賞下的東西不能外傳,更不該出現在這西市上。他有些遲疑地吞了下半句話進肚,然而卻驚谔地見着身側的公子面色如常地拿起了燈。
隻是握燈的手有些顫。
徐知遠隻覺腦中嗡鳴作響,猶如一道白光閃過,蓋過他所有思緒。
她怕蛇,這盞宮燈垂落在地,到底意味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