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實權王爺,鎮南王的權越大,朝野中盯的眼睛也越多。而甯瑤身為鎮南王爺獨女,又是備受寵愛的瑤華郡主,居心叵測的目光亦不算少。
出于此因,就算心裡想和叔父叔母再親近些,甯瑤也很少能遞牌子入宮。
容皇後有些失落地接受了這個事實,習慣了侄女有事相求才能入宮,不料她甜言蜜語哄得人心花怒放,又扭扭捏捏道:
“叔母,我想學繡花。”
她大驚失色。
鎮南王府上下都是舞刀弄槍的武将,鎮南王妃也是戰功赫赫的女将軍。然而容皇後卻是祖籍在南,生養在京中的名門閨秀,是甯瑤認識的人裡刺繡最好的人。
幼時被叔母照料時,叔父叔母就看出了她這牛脾氣、急性子。可惜叔父壓着練字,叔母念着作畫,不想竟一事無成。
至于刺繡……倒不是容皇後不想讓她學,誰家新娘的蓋頭不是自己親手繡的?可她看着小侄女蔥白十指上須臾間就紮了幾個血窟窿,雖然是刺繡的常事,卻實在是忍不下心來。
罷了,瑤兒不喜歡。
天家郡主,捧在手心裡的明珠,何必再委屈強求呢?大不了日後讓郡馬自己繡好了。
甯瑤便是在這樣無邊界的寵愛裡長大的。
然而眼下,小侄女親自來說想學繡花,容皇後便吃驚地眨眨眼,把她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奇道:“這還是我家瑤兒麼?”
甯瑤厚着臉皮去挽她的手:“再真不過啦!”
周遭宮人都被容皇後遣了個七七八八,隻剩下幾個知根知底的人。大宮女小太監們都是低眉順眼地,假裝看不見郡主撒嬌:“瑤兒想學嘛。”
容皇後則是失笑:“你這孩子,怎麼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但這招果然很管用。她吩咐了大宮女幾句,便見從皇後庫房裡端出如雲的繡樣,她把甯瑤喊過來,讓她一個個挑她喜歡的。
“這芙蓉繡樣和你今日這身正搭。”
“這是今秋才使畫師作的拒霜花,你看看喜不喜歡?”
宮中繡樣,不乏是一些石榴葡萄、多子多福的意思。甯瑤左右端詳許久,終于在一衆女兒家繡樣裡找到一簇随風作響、簌簌而動的青竹。
那竹葉不比其他繡樣精細,反而頗有些潇灑落拓之感。然而正是這分潇灑,更襯得那風過葉動的靈動自然。
換言之,這方繡樣上突出的并不是竹,而是風。
很自然地,甯瑤就想起了某人期期艾艾,告訴自己他字薦微時的模樣。
那場景似乎就發生在不久前,如今卻有些恍惚了。
容皇後見自家侄女盯着那繡樣不眨眼,心中有了些說法,然而隻是含着笑看她愛不釋手地捧起來就不拿下,便拍拍她的手背:“那叔母教你繡這個吧。”
雖然繡樣是定下了,但甯瑤對于針法還是一竅不通。她連直針都繡得磕磕巴巴的,更遑論繡出竹葉在風中蕭索的靈動精巧了。終于在她第三聲哎喲的時候,容皇後忍不住笑了。
“瑤兒,這手帕……不是為你自己繡的吧?”
甯瑤這個侄女,雖然平日驕矜慣了,又沒心沒肺。可她畢竟算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小女兒家的心思,又怎會不懂。
她含着笑看把刺破的血珠慌亂抹去的人,心中的笃定更甚三分。
“是有喜歡的人了?”
如山的鐵證面前,甯瑤隻好支吾着點點頭,慶幸今天抹了豔色的口脂。
不成想容皇後稀奇得很,直道誰能讓瑤兒轉了性子,連連感慨是門善緣。
又想了法地問她是誰。
雖然心知自家叔母絕對是怕自己被人騙了,從狐假虎威的小灰狼變成一無所知的大白兔,但甯瑤想到金屋裡藏住的嬌,還是心虛地想其實……
自己才是大灰狼吧。
某人微笑着卻說不出話的樣子忽然闖進她腦海之中,甯瑤聲音有點悶:“叔母,是我對不住人家。”
是因為對不住,才想給他點甜頭,再給點補償。仿佛不說外人便不會得知、不想自己便從無過錯。
她掩飾着眨眼睛,好像從無落寞,露出點小女兒家的欣喜:“您看這個能讓他原諒我麼?”
容皇後原先還因為聽出了她話語中三分忐忑有些驚異,如今見甯瑤神色自然地把帕子遞過來,又把心放回了肚子裡。
然而帕子上的針腳歪歪扭扭,竹不成竹,葉不成葉。她實在是誇不出來,半晌才慨歎般道:“怎麼不行?你有這份心意,就已經足夠了。”
想起這十幾年來的心酸,容皇後握着侄女的手,隻是低低地歎道:“瑤兒,隻要是真心就好了。”
恰如那年皇子選親,二皇子含羞帶怯地給她遞花,她接了。
就許了一輩子。
甯瑤想到叔父叔母這些年的過往,又想到自己今日作這副小女兒情态,實則也無非隻是找一個借口入宮而已。蘇家大勢已去,但叔母卻一點也不知道。
究竟是後宮不得幹政,叔母從不過問。還是叔父根本就不想讓她知道這些?
所謂真心,到底是時隔多年的陳釀變了味,還是自以為是地為對方付出,卻刻意欺瞞?
甯瑤沒被安慰到,反而覺得一顆心都沉進了水裡。像墜進幽暗無際的海,聽不到一點回音。
似乎看到侄女的神色越發凝重,容皇後意識到這出弄巧成拙,反而安慰般給她講了兩個故事,無不是什麼新婚兩人相互開誠布公、坦誠相告的團圓故事。
如此狗血老套的故事,瑤華郡主抽着眼角問叔母從哪聽來的?容皇後卻說是新婚當天,皇帝自己說的。
“以真心換真心雖然俗套,但實在好用。”她啜了口茶,有些感慨。
甯瑤便笑:“那侄女還要恭喜叔父得償所願了。”